從《駱駝祥子》賞析談「變」與「不變」
講師/記錄:邱瓊慧
課程日期:111.05.31
從玉書的發言開啟了今日賞析《駱駝祥子》的序幕。玉書說:讀了老舍的另一短篇小說〈抱孫〉,讓她想起小說裡的「虎妞」。是的,〈抱孫〉 裡的角色與《駱駝祥子》裡的「虎妞」是極為貼近的,老舍在他〈我怎樣寫短篇小說〉一文就提及許多短篇的構思多源於他的長篇小說的構想的。既提起「虎妞」,就順這話語談了電影改編與原著的差異。
改編長篇小說,編劇對原著須作大量剪裁,除了刪減之外,為使影片情節緊湊聯貫,也有些增添。祥子原本是位憑著佼健身子勤力奔跑的十八歲少年車伕,他不畏酷暑洌寒、不畏辛勞疾苦,擁有梗直木訥性格,懷著踏實謀生的理想,起心動念是執著且單純,然而隨著環境的改變,他仍然不敵混亂的政治局勢,仍然不能閃避貪婪人性的壓迫,仍然無力面對虛空與死亡,最終祥子「棄械投降」,成了一位吃喝嫖賭、懶惰拐詐的「活死人」。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祥子的心念是如何轉變的?老舍以「全知觀點」書寫祥子,因此,讀者能全然明白祥子質變的歷程,這是影片在情節推展中無法表述的。家治問:「祥子畢竟還年輕,會有重新爬起的機會吧?」我給了殘忍的答案:「不會」。記得在課室裡我一直以書中描述車伕如何折損身子作回答,現在想想,該是老舍在書裡不斷寫著:「他心死了」才是答案的根本。家治提及祥子「棄械」的原由不是事件的挫敗而是他所依恃的情感的喪亡(老車伕孫子的夭亡、老車伕的衰頹以及小福子的自殺)。家治這說法也許可作為他「心死」的解釋吧!
金呈以客觀的角度分享《駱駝祥子》書名的象徵涵義,駱駝是善於荷重、耐勞、沉靜,不畏懼劣質環境的動物,這些特性相當吻合老舍書中的祥子,雖然老舍自敘是從朋友述及車伕牽回三頭駱駝起始,這具象的駱駝似乎也有另一層對主角祥子特質的象徵作用。接著金呈又論及時代思潮,《駱駝祥子》是講述1920年代北洋軍閥統治北京下人力車伕的命運故事,這年代也是女性意識興起的時代,虎妞與小福子似乎是獨立自救與傳統犧牲的不同抉擇的女性角色。金呈的分享拉開了閱讀的廣度。
接著我提出一個問題讓閱讀返照自身的生命歷程。如果近代文學裡塑造的「阿Q」及「駱駝祥子」形象特質,可稱作我們生命某面向的代稱詞,那麼「駱駝祥子」代表的是什麼?如果「駱駝祥子」代表的是某種單純想望的失喪,那麼回顧我們的生命歷程,我們有那些想法、態度、作為已不復當年呢?靜心想想,是什麼原由讓最初的「初心」改變的呢?
一陣靜默……
涼寶分享她17歲到台北工作,一連換了三份工作,雖辛苦,但也在嘗試裡得了經驗,並且在摸索過程發覺自己。涼寶的年少時光與祥子是相映成趣的,當車伕是祥子慎重的決定,他也是經幾番工作之後,發覺車伕工作最適合自己。玉書分享職場的囿限導致價值觀的改變,為了保有初心,離開職場的場域就成了一種選擇。
雖然其他學員未能回答我的提問,我相信,「初心」二字應在大家的心底起了些許漣漪。
閱讀《駱駝祥子》之後,即使祥子最後變了模樣,但是他那初初拉起人力車,馭風奔跑,奔向自己理想的淳樸模樣已存在讀者的腦海,讀者也正為這消逝的祥子感到悲傷;也許也為自己消逝不返的過往感到淒淒。如何能開解這份人事變化的愁緒呢?想及蘇軾〈赤壁賦〉的智語。
蘇軾與朋友駕一扁舟於江上賞月,蘇軾暢懷吟唱,朋友卻遙想三國梟雄已逝,相較如蜉蝣的自己是無助與無奈,只能將這滿懷的愁情寄予簫音。蘇軾聽了這番話語後,沒有陷入「宿命」的悲涼,反而為這朋友的宿命觀作了一番開解。蘇軾說:「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蘇軾提出「變」與「不變」的哲思,如果從「變」的角度,天地萬物時刻都在變化;如果從「不變」的角度來看,萬物與你我的生命都是無窮無盡的。如何面對此時此刻,端看你的選擇,蘇軾選擇成為風景中的風景,自適自在的活在當下。聽了這席話,朋友豁然開朗,心中糾結的灰雲散去,迎向明月清輝。
我們也可以掇取哲人的智慧,掬一片清輝澆心中的塊壘,以「不變」的方式看待生命之流。
接近課程尾聲時,這「變」與「不變」的觀點讓我聯想老舍《駱駝祥子》與沈從文《邊城》書寫風格的不同,祥子與船夫爺爺人物特性的差別,也以此作為小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