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題│詩不言志：教科書不教你的古典詩
講者│黃震南
記錄日期│111.05.14
觀察員│潘憶玉
今日由活水來冊房主人黃震南老師以台灣文化協會成員陳滿盈（陳虛谷）作詩指名給賴和的〈贈懶雲〉為開頭：「平生慣作性靈詩，珠玉連篇不費思。藝苑但聞誇小說，世間畢竟少真知。」，與大家分享在新文學領域很有成就的賴和，其實也是一位善寫「性靈詩」的詩家；以此為起點，提醒我們在臺灣曾有一段時期，「新舊文學是鴿子的雙翼，唯有並看才能了解過去文人的內心世界。」
再以五年前「自自冉冉」的春條事件，拿出不同版本的原文〈乙卯元旦書懷〉來考證賴和寫過的漢詩。在日本時代，除了新文學創作，賴和幼時受過漢學教育，同樣寫過許多漢詩，只是都沒發表。
💓 詩不在高，有心則靈
以〈乙卯元旦書懷〉一詩來說：「自自由由幸福身，歡歡喜喜過新春。平生得意知何事，一世無憂能幾人。閒陋半存寒士氣，痴獃還有少兒真。近來一筆堪誇說，曾許無邪少女親。」，當時甫22歲的賴和意氣風發地在新春寫下一段對未來一年的期待與喜悅，也為近來談妥一門親事而內心正雀躍著。這篇詩作主軸不在心憂社會，也沒有用到典故，單純記錄下自己新春的心情，並感染到閱讀此詩的讀者，也同感他此時此刻所感受到的幸福。
🏝️ 臺灣島上的詩人們
從黃震南老師的口吻中，可以感覺到他與父親黃哲永聊起古典漢詩，父親對詩作自有一番見解；他轉述跟隨父親認識一些古典漢詩人前輩，習慣稱呼某某老前輩是「某某先仔」，聽來讓聽眾與古典漢詩的距離更加接近。
今天的詩例遍及彰化、嘉義、高雄，展開了古典漢詩作為一種禮物、消遣、遊戲、挑戰，還有可能是結婚的聘禮、追求的工具等各種形式的認識。老師現場也以台語吟唱幾首詩句，重現當時代的吟唱景況，也讓人感受到台語誦讀詩作產生的特殊音韻與趣味。
📚 詩人養成寶典
跟著賴和的詩作，我們認識「平水韻」的韻書有三本《詩韻集成》、《詩韻全璧》、《詩韻合璧》。這三本是當時臺灣一位古典詩人的養成寶典。但凡出門參加詩社聚會，就要將寫詩的參考寶典韻書帶出門。而這成為舊文學的痛點之一，支持新文學的人認為舊文學人是在韻書找字，無法發揮自身想表達的事物。
賴和〈論詩〉一詩：「國風雅頌篇，大率皆言志。所貴在天真，詞華乃其次。嘲笑及萬物，刻劃半遊戲。……主權尚在我，揮灑可無忌。門戶勿傍人，各須立一幟。梅花天地心，鳴鳳人間瑞。思想之結晶，文字為精粹。」坦露自己對詩的見解、剖析一首詩須具備的元素，以「天真」真心為重，詞藻華美是其次。
他的〈臺灣詩人〉一詩：「吟風弄月便風流，酒會歌筵輒唱酬。身外微名究何用，怪人偏愛署銜頭。」則對臺灣舊詩界現狀表達不滿，由此可看出已有舊詩人對於眼下風氣有所警覺。舊詩是帶著腳鐐跳舞的文體，不僅在限定格律、有限的字數當中創作，又要表情達意，遲早無法承載現代化的豐富事物。只是在遭新文學界批評時，舊詩人有種先不管內鬥，先共同抵禦外界批評的反應，無法真正靜心思考舊文學如何打破這樣的侷限。
🎁 詩人們的友情
當年一位詩人張禎祥住在雲林，收到朋友黃傳心從嘉義寄來的信，心有所感，寫下〈傳心詞兄來信有感賦此以答〉：「正是艱難歷刧年，那堪又接寫愁箋。君因落魄文章賤，我為多愁疾病纏。未便遠方頻互慰，雖非同患合相憐。雙溪重可為西席，好續當時詩酒緣。」，描寫彼此境況。雲林與嘉義的距離於我們可能不遠，對當時的兩位好友已經有段距離，加上彼此生活也不好過，只好以詩慰友，期盼可以再相聚。黃傳心亦曾在朋友張禎祥生前便先受邀寫下墓誌銘：「自愛園名秀冠三，林深聊藉隱愚憨。千條柳外千竿竹，百朵荷邊百樹柑。水注滿池涼味釀，風吹入座淡香含。古榕濃影遮簷角，六月炎威尚不諳。」，展現他們的好友情。額外補充，詩中提到的「三秀園」是張禎祥的私家園邸，從日治時期保留下來，是保存完整的台式園林。如今固定開放對外參觀，可以窺見當年詩人們在園林吟詩聚會的所見之景。
黃震南老師亦舉了嘉義詩人黃傳心的〈竹枝詞〉：「南國風來吹柳橙，菜瓜棚上午雞鳴。綠陰欣得乘涼句，閒看撞珠賣芋冰。」描繪詩人日常所見之景，好不愜意。黃傳心除了擅於做詩，也會幫忙看風水、寫書法，相當有才華。他曾經以人名「張賊」做詩：「張弓射虎英雄志；賊手偷桃孝子心。」將一般人覺得難以入詩的名字轉出新意，相當耐人尋味。
🎈詩人們的出遊
詩人們偶而會號召一同出遊，舉行詩人聯吟大會。詩人聚會都在幹嘛呢？進行「擊缽吟」→當天會出現應和郊遊情景的詩題，限時、限韻、限體，要在時間之類，以某個韻腳作詩，並由詞宗（評審）選出狀元、榜眼、探花。視參與規模來選出優秀之作，佳作作品只能被唱出末兩句，獲得獎品，只有前三名才能獲得全部被讀出詩作內容的殊榮。震南老師說他們家以前常常會出現獎品，比如說香皂、毛巾之類的；前三名就會有一塊黃金片，作為獎勵，感覺相當有趣。
😳 詩人的結婚聘禮
詩也可以成為婚嫁的聘禮？詩人蔡如生以〈國姓魚〉一詩獲賞識：「莫說無名得大名，長留絶島記延平。細鱗亦有英雄氣，抵死星星眼尚明。」他以虱目魚為題，用民間故事起頭，句句描寫鄭成功，因比喻甚好，使得當時的詞宗（評審）蘇櫻村對他甚為青睞，直說他是個適合當女婿的人選，最後還介紹自己的女兒給他認識，讓兩人結為夫妻。
老師也趣味地提出張水波所寫的〈題金川詩草〉：「才誇班謝女中央，十載騷壇擅抗衡。墨灑雲煙雙管妙，篇輝珠玉一家成。芳津月皎鍾靈氣，孤島風揚發正聲。燦爛珊瑚收鐵網，竚看紙貴洛陽城。」黃金川當年是臺灣第一個出版專詩集的女詩人。在出版詩集時，有許多詩壇前輩朋友紛紛寫詩祝賀。其中張水波與黃金川年紀相仿，所以兩人也多有往來，因此這首詩在祝賀黃金川外，是不是藏有其他情意在這之中？雖然不得而知，但也引人遐思。
老師說詩作的動人之處就在此，在了解作者的人生經歷後，再去閱讀詩作，好像能從詩作中再品出不一般的味道來。透過捕捉這些隙縫，想像的空間可以發揮，也許可追索出新的故事來。
👩❤️👨 詩人的追求
嘉義詩人李笑林曾想以詩作讓詩伎入眼，因而對外宣告他要包下一棟房子，在其中埋首創作，要使用三十個韻，一日以一韻創作一首詩，如此一來三十天便成三十首不同韻的詩作，因其中不乏險韻或拗韻，藉此展現自己才學過人。例如該首〈無題〉──三十韻之一東：「幾時謫降蕊珠宮，贖蔡無金護落紅。邂逅偶因前夜醉，纏綿爭得兩心通。輕描眉黛羞新月，瘦損腰肢怯曉風。蝴蝶飛飛休浪撲，可憐同是可憐蟲。」
✨開箱古典漢詩的周邊產品
最後老師帶來一些珍藏的文獻典籍展示給大家，如詩鐘、燈謎的手稿與出版物。古典漢詩已經是一種有所限制的文體，詩人們為求娛樂，發明出詩鐘這個遊戲。形式以題目為限外，是要在兩句之間，根據特殊的規則寫出詩來，比如分詠格是會出兩個主題，一句要各表現出一個主題，而這當然也要符合格律。
另外就是燈謎，其中老師帶來分享的是一本由「高雄百貨公司」出版的燈謎書籍。原來是曾有一年鹽埕埔的「五層樓仔」（高雄的第一間百貨公司）在元宵節舉辦張花燈猜燈謎的活動，後來將那些燈謎出版成書。老師也提到高雄有許多謎學大家，包含以前的高雄縣長陳皆興（陳可亭）、王天賞、許成章、藍金保等人，只可惜這個遊戲已經沒落。
💡老師今天反覆提醒，詩作不只是詩人們高來高去，它也可以很日常、有趣、通俗，不要將詩作視為畏途，詩對於當時人來講再自然不過了，如果以此進一步認識，那麼什麼趣味都可以從詩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