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經典文學】張愛玲引領讀者走進七巧的內心世界_高雄第一社區大學X高雄文學館

  張愛玲引領讀者走進七巧的內心世界

講師/記錄:張愛玲

  課程日期:112.04.18     

美玲提了兩個問題:「鴛鴦蝴蝶派是什麼?」「什麼是冰山理論?」這提問成了課室最佳的暖身。


「鴛鴦蝴蝶派」最早是周作人提出的。多以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為寫作題材,使用白話文書寫,市民是主要的讀者群,通常先在報刊連載,再發行單行本,被認為比較成功的商業文學。民國初年的《禮拜六》周刊是「鴛鴦蝴蝶派」的主要雜誌,因此被稱為「禮拜六」派。到五四運動時期受到茅盾等維新派知識分子的批判。鄭振鐸說:「鴛鴦蝴蝶派的大本營是在上海。他們對於文學的態度,完全是抱著遊戲的態度的」。沈從文在1943年發表的文章中稱「禮拜六派」作家為「海派」,認為其追隨者如郁達夫、張資平等創造社作家,及穆時英等新感覺派作家為「新海派」。1949年後,大陸提倡文學創作為政治服務,該流派消失,之後在港台得到存續,並發展成當代愛情小說。(參自網路文章)


有評述者將張愛玲的小說歸入「海派」,如果就以上所述檢視張愛玲的小說題材及創作意涵,張愛玲的創作離「鴛鴦蝴蝶派」是甚遠的。


  再談「冰山理論」,「冰山理論」是海明威駕馭故事的原則,無疑地,這也為讀者閱讀海明威簡鍊作品(冰山浮現部分)時,予以讀者想像空間與時間儲備的延續,隨著讀者「你了解的那些東西」(冰山未現部分)越厚實,就越接近海明威的作品。換言之,隨著讀者「閱讀力」的增加,就能深化閱讀海明威的作品,作品能伴隨讀者的成長而更深刻的存在,這二者的關聯是相當緊密且有趣。當然,將表象喻為浮現可見的冰山,冰山未現的部分喻為隱藏的深層意涵是「冰山理論」後來的衍生義,其實也提醒讀者非僅閱讀故事情節,還得更進一步就時代背景等因素去擴讀作品,試著深探冰山的全貌。


  續接上周的閱讀,試著從張愛玲的創作技巧進入<金鎖記>主角七巧內心世界。故事由服侍丫鬟對話、七巧嫁入姜家五年、暗戀的小叔娶妻的時間點起始,顯明七巧身處歧視的階級圈,五年暗戀的情感終究陷入泥沼。「她睜著眼直勾勾朝前望著,耳朵上的實心小金墜子像兩隻銅釘把她釘在門上───玻璃匣子裏蝴蝶的標本,鮮豔而悽愴。」(象徵)她像隻蝴蝶,一隻玻璃匣裡的蝴蝶標本,死的。

  七巧想起昔日活脫的打情罵俏的青春,「隔著密密層層的一排吊著猪肉的銅鈎,她看見肉舖裡的朝祿。......她就一巴掌打在鈎子背上,無數的空鈎子盪過去錐他的眼睛,朝祿從鈎子上摘下尺來宽的一片生猪油,重重的向肉案一抛,一陣溫風直撲到她臉上,膩滯的死去的肉體的氣味……她皺緊了眉毛。床上睡著的她的丈夫,那沒有生命的肉體.....」(移形換位),從活脫的打情罵俏的憶往到眼前死寂空虛的生活,婚姻扼住了她,是那個冰涼的玻璃匣子。


  「風從窗子裡進來,對面掛著的回文彫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托磕托敲著牆。七巧雙按住了鏡子。鏡子裡反映著的翠竹簾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盪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褪了色,金綠山水換為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裡的人也老了十年。」(淡入淡出)幽長的歲月一晃十年,宛如照鏡子的一瞥瞬間,生無味,死也無味。育有長白、長安一對兒女,為的是爭得家產,金錢扼住了她,金錢成了她的命。


  小叔季澤又出現在七巧的面前,如一陣春風拂起漣漪,彷彿十多年的空虛就是為了等待此時的相會,七巧被渴望的慾念醺沉了,然而,昔時虛情假意的真實又重重擊打著她,在試探中得知小叔季澤是為錢而來,她斷然扯破謊言,同時也扯破了漫長歲月等待的自己,扯破了日日被情欲煎熬的自己,這撕裂的痛苦將她踹入深淵,情欲扼住了她,死緊的。「酸梅湯沿著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長,這寂寂的一剎那。」(意象)死寂很漫長而絕望死滅僅只一剎那,七巧的心就是這碗傾覆的酸梅湯,倒了,沒了,完了。


  「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舖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七巧挪了挪頭底下的荷葉邊小洋枕,湊上臉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淚她就懶怠去揩拭,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乾了。」夜裡七巧回首自己走向枯老的三十年,折騰折毀了自己與別人,流下淚,恍恍如夢的三十年,無言......

  

  走出曹七巧的世界,回到閱讀的現場,正如玉書的感受:「感覺張愛玲書中的煙味飄出讓氣氛淡淡地沉了」,好像被引入黝黑的隧道裡,不知道光的所在。想及廚川白村在《苦悶的象徵》說出他心目中的文學是「生命力受了壓抑而生的苦悶懊惱乃是文藝的根柢,而其表現法乃是廣義的象徵主義。」「文學是苦悶的象徵」。然而,讀者會問,烏雲蔽空如何現出清朗月色?


  課後,我也思索許久,面對厚疊沈重的扭曲世界,要如何同理?要如何寬解?適時去文化中心看書法展,書法家正以佛典偈語為主要書寫內容,讀著偈語,腦海裡卻想著曹七巧,剎時,我心中的浮雲輕散許些,漸次舒朗,也許只有智語才能鬆解曹七巧生命的金鎖。於是,便在學習群組裡寫著「如果有一禪僧偶遇七巧,禪僧向七巧說了一席話,你覺得禪僧說了什麼?七巧會有所不同嗎?如果會,七巧會如何呢?」

  珣甄以情節對話來回應:

「禪僧:瞋是心中火,能燒功德林。欲行菩薩道,忍辱護真心。

七巧:說什麼呢?我若沒忍著許多事,能走到今日嗎?您說的功德,在這家早被燒光了!我只能多拜點菩薩,省得日日心煩上火!」

  麗月同感地說:「人多不知自省,我執深重。」 

  涼寶說:星雲大師開釋道「能夠與道相應、與法相契是最富之人」。金鎖記所描述的七巧一生宿命(沈重的枷角鎖住自己)就是陷溺在禪學常提醒的貪(爭)

、瞋(生氣)、痴(不精進)、怨的世界。值得我們省思,生活就是這樣,任性消遙、隨緣自在,才是最富之人。

  高獅同理七巧的悲苦說:「人性的惡不是她想要的,只不過環境逼惱而沉淪,

閱讀讓我們感同身受,而更悲憫眾生的不幸、在六道輪迴的苦。」

  瑞芳回應高獅: 「七巧也想向老天爺吶喊,還我一個公道來!!」


  不知共讀的夥伴的內心浮雲是否略散些?今摘錄讓我心念深邃舒朗的偈語於下,送給曹七巧,更是送給自己。


  • 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癡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不增不減自金剛。
    ──《六祖壇經》

  • 禪心一任蛾眉妒,佛說原來怨是親;雨笠煙蓑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
    --─蘇曼殊《寄調箏人》

  • 面上無瞋是供養,口裡無瞋出妙香;心上無瞋無價寶,無染無垢是真常。
    ──均提童子

  • 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來時歡喜去時悲,合眼朦朧又是誰?
    ——〈讚僧詩〉清.順治

  •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就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

--《銷釋金剛科儀寶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