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成為「食神」啊!☪
自稱「自小愛寫五言絕句」的林楷倫,和「自小寫靜思語」的左耀元,都對於文字的啟蒙甚早,林楷倫表示自己更是從國中時期就愛看村上春樹的作品。
「我喜歡村上春樹的原因是,『那個生活我好想要』,我把它幻想成作家生活,直到當了作家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那樣,光收入就不能支撐生活了。」林楷倫笑稱:「但正那一個夢,從那個夢開始,我覺得是『人人都可以當食神』的開始。」
談到寫作的啟蒙,左耀元分享自己的起點,是就讀台大時修習「文學概論」,上台報告時該堂課的指導教授陳志信說:「你寫得很好,我可以把你寫的文章印下來跟大家分享嗎?你願意嗎?」
「當時覺得,原來我的文字是可以被看到的,那是一個很魔幻的時刻,我是不是可以寫一些東西?我的東西是不是有重量的?於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開始嘗試寫小說。」
初闖文學獎的左耀元,與文友一起投稿了當時的台北文學獎,原以為題材甚好、文筆精湛、富有哲理的作品會獲獎,沒想到滿腔熱血換來的,僅僅是杳無音訊。不過他並不因此一蹶不振,後來調整步調,和文友組織互助會,閱讀彼此的作品,從校園文學獎開始拿起,也慢慢走上了寫作的道路。
「我覺得耀元跟他的伙伴都是幸運的人。」林楷倫接續補充,並引敘自己的寫作經歷:「我早期在臉書上就是廢文量很高的人,底下就會出現『唉呦大文豪!』或是『啊你什麼時候要出書?』這種調侃,曾經也想說不要再寫下去了。在寫作的路上,我一直在找有沒有人能看見我?有沒有人能理解我?所以後來我才會加入朱宥勳的寫作班,然後宥勳說我寫得不錯,可以投地方文學獎。」
在起步時相對艱難、孤單的林楷倫,也曾問過文壇前輩「我可以寫到哪裡?」前輩的回答是:「地方文學獎,幸運的話或許可以到全國文學獎。」
為了讓作品真正被看見,也為了確認自己的才華究竟到哪裡,為了當初那個「食神夢」而踏上文學路的林楷倫,加入了「想像朋友寫作會」,因此開啟一場漫長的寫作修煉。
☪寫作?怎麼寫,課本沒有教欸!☪
「那麼後來,你為什麼會繼續寫小說?」林楷倫拋出如此提問,左耀元的回應是「因為覺得自己小說寫得還不錯,就一直繼續寫下去。」
今年也曾嘗試寫散文的左耀元,稱自己還是習慣寫小說。談起「虛構」與「非虛構」的界線,他也表示小說不似散文,似乎與讀者有一個契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都是真的」。
譬如2022年度獲林榮三短篇小說佳作的〈聽見蛙鳴〉,林楷倫評論左耀元從前的作品一貫具有一種「異男感」,這種「有點白目,幹話很多的異男感」也是左耀元的個人特色。不過林楷倫接續補充,正因為「異男感」在台灣文學裡是不常見的,但左耀元意外地將其處理得恰到好處,並成為一個文學題材。可在〈聽見蛙鳴〉一作中,作為第一人稱、訴說的人物卻是女性,這件作品裡的亮點,是將所謂慣性的「異男感」放掉,挑戰用模糊的手法書寫。
談及此作的突破,左耀元表示:「在小說創作的初期,我選擇主角的方式待在舒適圈裡,都是從自己出發,像是一個睡不飽的文青之類的。後來就落入了一個困境,我覺得我的人物沒有層次。為了突破這個困境,我就試著寫一個沒有受過很多高等教育的人,然後她要跟很多異男相處,這就讓我打開一個新的窗口,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寫小說,那個口吻是很清新的,這樣的清新在文學獎裡也比較少見,算是一種策略。」
「如果將文學獎想像成一場面試,其實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當一個特別的人』。」對談至此,林楷倫道出適用於所有文學獎投稿的秘笈。
☪To be honest, 靈感沒那麼高深莫測☪
林楷倫打趣的問起現場讀者:「你們覺得我們兩個像文青嗎?」
「文藝青年」作為某種寫作者的刻板印象,或許必須要敏感纖細,打扮精緻,但林楷倫似乎自認此時此刻的自己和所謂「文青」的外表相差甚遠。
「其實私底下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幹話非常多的人。但是如果你遇到文青的我,你就會發現非常不一樣,只是我們在選擇文青的成分要放多少。可是我們在寫作的時候通常會下意識避開非常日常生活的狀態,因為覺得那似乎是不入流的。」
「但反過來講,什麼是入流的呢?難道是那個脫離生活的狀態?脫離生活的角色就不像是角色了。耀元做得很漂亮的地方是,〈聽見蛙鳴〉其實他是把兩個生活裡的舒適圈架構在一起,他就把它全部做出來了。」
再一次的,林楷倫再度向讀者提問:「大家知道我為什麼要寫小說嗎?」
「因為我需要錢啊!就這麼簡單!」
因為文學獎獎金優渥,選擇嘗試看看的林楷倫,發現這不無是一個收入來源,可見寫作確實不像村上春樹那麼夢幻,需要考慮現實,也因為現實與夢想的逐漸模糊、去疆域化,除了變得務實,寫作面的「靈感」也成為日常思想勞動的一部分。
對於初入門的寫作者,「要寫些什麼」會是一個問題,而對於左耀元來說,靈感的蒐集對他來說是十分有心得的。
「在小說創作的一開始,都是從一個很小的文學單位開始,叫做『靈感』。起初是生活中確實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想要記錄下來,但這其實是很低層次的手法,隨著你一直寫,你就會發現這些事件慢慢用完了。到後面那個靈感會愈來越小,小到可能是一句話,一句日常但刺痛的話,進入我們的腦海中就可以展開一個小說的宇宙。」
小說家要怎麼從一句話開始膨脹成一個宇宙?林楷倫分享譬如去早餐店總是會被叫「帥哥」這類台灣的日常文化,在他一次去西門町購買菠蘿油的時候,全然崩塌。
「我那天去買菠蘿油,店家叫所有顧客都是同學,我就也很期待他會叫我同學,結果他叫『同學你的好了』的時候我走過去,他臉冷下來,跟我說『不是你,你是先生』。」
「這件事情就是生活中的小刺點(punctum),那一瞬間迸發出來的不滿或是喜悅,我都把它叫做靈感。」
專業的小說家將寫作的「靈感」放在相對日常的位置,並不是坐在書桌前感受某種遠大的召喚而寫,而是所有日常中偶然分岔的靈光碎片,都可以立即感知並將其捕捉,成為書寫的起點。
左耀元也補充,自己階段性的把從前的趣事寫完了之後,發現如果想要保持好的創作能量,就要打開小說家的眼睛,而他採用的方式是利用手機的記事本,隨時記下生活中的刺點。
「像最近我奶奶得了失智症,我們家早上就會把他送去日照中心,剛開始她都還搞不清楚狀況,某一天她忽然轉頭跟我說『元元,你不要忘記我喔!』,我就把這句話記下來。我奶奶她還記得什麼事情嗎?對她來說什麼還可以打動她?我不會轉身就走,我會記下來,將來成為我的小說靈感。」
「不會轉身就走」或許是作為一個小說家,最帥氣的宣言。
☪從新手村出來之後的level up : 你是魔法師還是獵人?是劍士還是祭司?☪
無論在投稿文學獎或是出書之前,所有寫作者都要去問自己的是:「我是誰?」
曾經喜愛《暗黑破壞神2》的林楷倫稱,將自己分類的路徑像是一種角色扮演,你是刺客還是法師、勇者?
換算成小說,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能力書寫值,更清楚的說,你要選擇什麼角色屬性?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整理與歸納,左耀元分享因為自己讀醫學系,同時也有修過森林系的課,所以自己的素材庫就包含了疾病書寫、植物和動物,也因為自己大學時期成績很差,時常發生需要跑去請求教授暑期開課......等等荒謬事,這樣的魯蛇感(loser)、幽默性也是他的特色之一。
林楷倫補充,書寫者應該試著去整理自己的寫作技能樹 :「提供大家一個文學獎的大技巧就是 :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屬性,但你可以知道別人的屬性。去分析其他人是怎樣的,進而問自己,什麼是你有,而他們沒有的。」
☪學習魔法的路上,總會羨慕忌妒恨☪
說到文人相輕,身為「想像朋友寫作會」成員的左耀元與林楷倫自然不惶多讓。
以《偽魚販指南》紅遍文壇的林楷倫,出道即以魚販身分為人所知,同時這卻也是他的苦惱。
「雖然身為職人書寫,我又有一點純文學的狀態,說真的這兩者是沒有辦法兼具的。我被歸類在職人書寫的下面時,其實我是會忌妒純文學寫作者的,雖然我技巧可以理解他們,而我也做得到,但那個忌妒是來自於行內的肯定。像去年的台灣文學獎『金典獎』我就超氣,因為我沒拿到,但有人拿到了。」
對應到講題「忌妒並誠實寫作」,林楷倫直言:「我覺得我必須要承認這件事情(忌妒),我才有辦法面對下一步的狀態。我常說我的寫作之路其實是復仇之路,因為我們常遇到大家說那是你應該要自己消化的情緒,一點都不重要,但是其實你第一次投文學獎沒中,你就還是會傷心。那要怎麼面對那個傷心?你就是直接把它說出來,對,我就是輸人家一點怎麼樣?那我們下一步就是要贏人家一點。」
忌妒和恨是源自於對自己文章的在意,在「想像朋友寫作會」的「批鬥會」中,從來不留情面,針對作品洋洋灑灑的建議與批評,若不是心智健全恐怕很難平衡,也正因為話雖難聽,但句句附有建設性、含金量即高,若能扛得住壓力,其實會是一把關鍵的鑰匙。左耀元笑稱,自己被批評的時候就會裝作寫文章只是像周末去踢足球,沒那麼在意,但心裡還是有一點在意。
「有時候會覺得我都把自己攤出來了,你們的評論不能對我好一點嗎?但後來發現夥伴的建議其實是真心實意的希望『你這篇文章我們一起寫好』,那個其實就成為了一個小說家對抗世界的時候很重要的支點,把自己繼續往前推進。」
☪乾貨來了,想成為「食神」你要注意的是......☪
在2018年的《大水蟻的密謀》中,左耀元自認回頭來看,對話是可以進步的地方,當時的技巧並不夠全面,導致某些時候角色只是作者的「傳聲筒」,而沒有角色該有的立體感。
為了跨越過這個坎,左耀元嘗試把對白變得更直白、真實,遇到第二個難關是讀者回饋角色似乎不似從前那麼有趣,於是第三個階段就來到精修,讓看似日常的對話裡面出現刺點,而對話也並不只是放在兩個上下引號裡而已,放在句首和句尾,或是句子裡面也會有不一樣的效果。
而林楷倫表示,一個小說好不好,要考慮的是角色之間的親疏遠近,要怎麼利用對話去創造角色的屬性?
一場凸顯寂寞的對話,最好的方式或許是,停留在「再也沒有對話框」的時候。
「所謂對話,並不是什麼都說滿,而是藏在對話背後的潛台詞,是最具有張力的。」
☪讀者就是同伴,陪伴你走得更遠更長☪
所謂「行內是夥伴,行外是讀者」,林楷倫說自己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會選擇讀者而不是同伴,左耀元則因為還需要克服孤單,而做了相反的選擇。
已經具有出書經驗的林楷倫分享:「讀者最重要的,是讓你知道你的寫作能不能通到更遠的地方。因為你出書之後,你會遇到更多不知名的讀者來跟你對話,我們都以為行內可以讀到最多,不,其實讀者才是讀懂最多的人。」
☪得獎什麼的,一點都不(超)會(級)在意啦!☪
「我就是會假裝成今天早上吃個早餐,然後不小心得了獎的那種人。旁邊的同學說『欸耀元你得獎了』,我就說是嗎?但其實我超在意。」
2022年林榮三文學獎公告得獎名單前夕,林楷倫稱左耀元先行「玻璃心碎」,說「無望 (bô-bāng")了啦,明年再努力。」後來左耀元第一個接到得獎通知,反過來安慰自己「楷倫你不要難過,明年再來。」接著自己也接到得獎通知之後,兩人開始轉為互相吹捧「啊得獎的一定是你啦!」但心裡其實想著「得獎的一定是我好嗎!」的幽默逗趣小劇場。
所謂文人相輕,亦是文人相惜,正因為彼此的才華如此不同才有忌妒,也因彼此的獨特而閃閃發光,互相祝福,相愛相殺。
得獎之後呢?林楷倫說自己會繼續生活、出書,左耀元則表示預計明年會推出第一本作品。
☪文學獎服務特定議題?不,我就是站著,還把獎得了!☪
現場一位讀者提問:「根據我的觀察,只要跟二二八、白色恐怖、原住民議題就容易在地方性文學獎得獎,那是不是某部分的創作者只要對這些議題感到膩煩,就注定永遠不能得獎了?」
這一題由林楷倫接棒回答:「我先完整的交代一下我得獎的經歷,我得過時報,也得過夢花,我曾經戲稱自己是『拿過所有國民黨執政文學獎的男人』,在2021年前,我得過的地方性文學獎全部都是國民黨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寫過千禧年的男女關係、我寫過釣魚的事情、也寫過徬徨。」
「我想說的是,個人觀點的獨特,遠勝於題材的留存。因為你有自己的獨特世界觀,而不是那個題材能得獎,如果那個題材能得獎,那我就不需要座在這裡教大家寫作,我只要給大家幾個hashtag,叫大家去寫那些東西就好了。寫原住民簡單嗎?不簡單,都市原住民怎麼生活的,不好寫,山上的原住民又是怎麼生活的?也很難理解。我們追求的是把人類的情感讓大家知道,而不是用題材擄獲評審的心,這不是文學在做的事。」
「文學獎並不是單拿獎而已,而是對自己想要訴說的那個世界,有一份渴望,渴望什麼?你要讓大家知道。」
會後,現場同樣是曾獲高雄青年文學獎的寫作者,上前與兩位講師聊成一片,更有幾位熱切的讀者繼續提問,工作人員並未關上放映室的大門,而是選擇繼續敞開,任由對話在空氣中傳開、渲染,成為一段魔幻又溫馨的時光。
臨別前,林楷倫與左耀元正準播偕同友人要一起到附近餐廳用餐,到了道別時間,已是燈光將亮的傍晚。左耀元預約了下一次「想像朋友寫作會」的批鬥會,希望在高雄文學館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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