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地景文學系列】活動紀錄︱地景行讀︱尋找被遺忘的山下風景

主題|地景行讀:尋找被遺忘的山下風景

地點︱鼓山內惟地區

導覽︱陳坤毅

時間︱12/02(六)14:00-17:00

活動記錄︱吳金龍

2023地景文學系列來到了最終的實地走讀活動,藉由前行的讀書會與作家講座,讀者們或多或少都對鼓山現地有了更多的了解。而接下來的走讀活動,我們由內惟在地的導覽員陳坤毅,將以文學地景段落結合在地的文史,讓參與的讀者以不同面貌認識地方的發展與作家群像,搭配上文學館地景小組所製作的小冊,在走讀的過程裡,更能理解作家眼下的鼓山風貌。

相對於其他地區的著名文學家,比如美濃我們就會想到鍾理和、臺南跟左營就會想到葉石濤、彰化我們會想到賴和,陳坤毅說內惟地區的文學,是由一群文學家積累而成的,早從清代的古典詩人,延續到日本時代的漢詩作者,到了現代各種文類的創作者,共同豐富了內惟地區的文學群像。

離開臺鐵美術館站後,一行人騎著單車,首站我們抵達的是美術館內,一張1904年的地圖,帶我們回到了內惟地區的古貌,廣義的內圍大概是從那個前鋒圓環以南、內圍橋以北、鐵道以西的地方、壽山以東的這個區塊,我們會叫做內圍。而實際上內圍早期它形成聚落的地方,比較靠近我們現在的內圍市場。而我們站在美術館內所在的這個區塊,過往是水田埤塘,作為農業跟漁業的生產,在作家胡長松的作品中提到:

我家搬到內圍去的時候,我正好讀國小二年級上學期。......這個地方,大概地說,應該是西從壽山腳東到中華路,以龍泉寺和桃子園為南北界標的地區。正如前述,老一輩我們柴山村的人,多有翻過兩三個山嶺來到內圍的經驗,而他們正是從龍泉寺旁的山徑上下來。在我剛搬去的時候,這個地方有許多稻田、芋田、菱角田和一些農舍、三合院。在靠東鄰中華路這一邊,有一個很大的池塘,我們稱「內圍埤」。聽說從前內圍埤的水乾淨清澈,裡頭有魚有蝦,很多人在裡頭游泳戲水。但我們搬去的時候,已經污濁不堪了,在水的周圍堆了許多廢土垃圾、不要的傢俱之類,甚至後來有人乾脆向裡頭填了進去,池水的面積就逐日縮小了。

──胡長松《柴山少年安魂曲》,頁57。

後來內惟埤塘被鐵道縱貫線切割,也因為鐵道切割,讓內惟有點變成城市邊界的感覺,作家林仙龍在《遙對大武山》中,就將內惟地區稱呼為「邊城」。漢詩作者林章寶也曾有詩作描述內圍埤塘:

離校回家夕照低。相邀結伴過埤堤。田螺近岸黃昏後。拾罷歸來路已迷。

──林章寶〈拾田螺〉,《塵緣》,頁4。

除了魚蝦是特產之外,菱角、蓮子、芋頭也是內惟的特產,曾有過俗諺「欲吃內圍芋,毋行內圍路」,意指內圍的芋頭雖然好吃,但是道路泥濘滯礙難行,俗諺如此而廣為人知。後來因為當地開發,內圍埤逐漸被填滿,目前現存的渠道遺址,就是在美術館園區裡比較窄仄的水道。作家胡長松也曾寫到此種現象:

我們那時候聽說那裡要蓋個水上樂園之類的,從此「內圍埤水上樂園」便成了小孩子最大的夢想了。結果呢?當然沒有什麼水上樂園,半滴水都沒了哪來的樂園?內圍埤消失了!很多人在上頭蓋違建,蓋廢五金工廠,而這同時,內圍的農田一尺一吋地縮水,紅磚厝也翻成了洋房公寓,於是這裡成為幾乎純粹的住宅區,大約只是我國中的事。

──胡長松《柴山少年安魂曲》,頁58。



沿著園區,我們逐步往內惟藝術中心的方向走,在離開圳道的最後一座橋樑,過去曾經有座橋樑,內惟人稱呼為過埤仔,早期也是農業用地居多,胡長松在小說中也記錄了這個當地的地名:

後來我才知道,被我揍的這個五年級的學長,也是貧苦子弟。他母親在「過埤仔」一帶有一小塊菜田,自己種自己擔了到內圍市場去賣。他的後腦勺縫了十幾針,有輕微腦震盪現象。透過學校,那賣菜的母親找來了我家,向我母親要醫藥費。我的母親拿不出錢,向她苦苦哀求,並要我向她鞠躬賠不是。終於,她答應了讓我們分三次付清。

──胡長松《柴山少年安魂曲》,頁68。

離開內圍埤區域,我們抵達了鎮安宮,作家冷言在作品中描寫他對鎮安宮的觀察:

鎮安宮雖然位於高雄市的要道九如四路上,不過在九如四路上看到的鎮安宮只是建築物的背面。正面門又要從九如四路沿著鎮安宮側面的小巷繞進日昌路,順著建築物外牆走就能看到正門廣場。鎮安宮的前身是「內惟神福祠」,主祀池府千歲。梁羽冰第一次到鎮安宮拜拜時,還差點找不到這隱藏在小巷中的雄偉廟宇。雖說鎮安宮主要是祭拜池府千歲,不過其實梁羽冰每次都是來求姻緣,光是她到全台各個廟宇求的姻緣符,大概就可以擺滿一桌子。

──冷言《輻射人》,頁50。

導覽員解釋,鎮安宮坐落的位置之所以背對大路,是因為在日本時代興建舊廟時,廟的坐向本身就是朝向東邊的,那以前內圍這個坐向就是朝東邊的,那以前的漢人聚落注重坐向跟風水,強調背山面水,所以就是背倚柴山,面內圍埤塘,當時候聚落大部分的合院,聚落的走向都是從這個方向,所以包含當時候的鎮安宮的舊廟也是一樣。而九如四路的開闢,使得鎮安宮需要遷移,但是並沒有因為建新廟而改變坐向,只是風格上早期偏閩南風格的,現在比較偏北方宮殿式的樣子,這是一個滿大的改變。而過往本是土地公廟,是當地莊民的信仰中心,後來供奉池府千歲,才有現在的鎮安宮之名。而鎮安宮的特殊之處在於底下還有空間,稱呼為「樓頂廟」,而樓下就可以作為其他空間使用,甚至出租,讓這個廟有資金維持運作。

鎮安宮裡的對聯,廟裡絕大部分的廟聯是出自內惟漢詩人林章寶的手筆,而對聯有不同的字體,最多有二十九個,是鎮安宮興建之時的主事很喜歡書法,廣召了許多書法家到此留下手跡。1980年鎮安宮重建,重建主任委員是內惟地區重要的頭人型角色李存敬,李家是一個地方的大家族,在林仙龍《遙對大武山》中,有特別描寫到這個大家族:

邊城有一棟美輪美奐、氣象萬千的巴洛克式建築,邊城人都叫它李家古屋,那是李家榮耀的標誌,到現在仍可見到外地人來到邊城,懷抱尋幽訪古的心情來參觀這棟老屋,似乎這棟老屋經過時間的淬鍊之後,越發得金碧輝煌一般。......近幾十年來,李家出過幾位大人物,從商的,從政的,從事教育的,在邊城可謂家喻戶曉。在山腳下,李家的五進老屋如今仍在,雖然斑駁老舊,卻隱約顯露大家門第的氣派,我曾經穿行於這五進如今幾近荒廢的紅瓦屋三合院間,感受著它的溫馨和莊嚴,猜想著漫漫時光中,這建築物下方的人如何的互助與彼此珍愛,終於成就了一個了不起的家族。

──林仙龍〈李貴〉,《遙對大武山》,頁242。


往上攀爬,鎮安宮的高樓層能夠看到柴山山貌以及鄰近的社區聚落形貌,也能直接俯視內惟派出所以及黃昏市場的位置,時近黃昏,往來的車龍人潮甚多,冷言的推理小說《輻射人》,就曾以此處為場景,將這裡生活感的場景寫進小說之中:

距離這裡最近的派出所是內惟派出所,就在鎮安宮正對面。因為生活型態的關係,阿豐身上沒有手機這種現代人的生活必需品,只能徒步前往派出所報案。這大概是阿豐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路,雖然只有幾個街口,卻讓他走得精疲力盡。好不容易才走到派出所門口,阿豐一口氣蹬上三層高的階梯,差點一頭撞上值班台前的壓克力板。

──冷言《輻射人》,頁20。

內惟派出所位於九如四路上,日昌路和建榮路之間的路段。派出所斜對面的日昌路,在靠近九如四路這一區是屬於內惟市場的範疇。內惟是黃昏市場,中午過後攤販店家才會陸續出來擺攤,尤其到了傍晚時分,蔬果攤、肉攤、小吃攤都開始營業,整個市場相對熱鬧。相對於內惟市場熱鬧異常的傍晚,清晨的這個時刻,只有在市場外沿著九如四路的路旁,有一些賣早餐的小攤子。梁羽冰調職到內惟派出所這半年,幾乎每天都是在這裡解決早餐。即使再怎麼美味,偶爾還是會想換換口味。

──冷言《輻射人》,頁30。

那派出所後面的巷子進去是青雲宮,那塊地區稱呼為「衙門後」,是早期桃子園的居民遷村到此的據地:

山腳下的邊城是個老部落,早在明鄭時期,大陸福建同安的移民即遷入這裡,陳姓、林姓和李姓是三大主要族群,至今這三大族群仍清晰可見,在邊城老社區,尤其是農會一帶,仍以這三大姓居多。......如果我們將邊城做個簡要介紹,邊城的社區結構可分成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老社區的三大姓,在農會一帶,如今仍有不少紅瓦屋三合院,保留一派老氣橫秋的景象;第二個部分是老祖廟一帶,那是邊城第二次移民潮的落腳處,這些移民本來住在附近的海邊,六十多年前,日本人將他們的家園建成軍港,強迫他們遷居邊城,他們帶著守護神保生大帝來到邊城,蓋了老祖廟,便環擁老祖安居下來;第三個部分是新社區,那是通往城裡的大馬路開闢以後的事,大抵是公寓建築,也有幾棟十樓以上的大樓,那是第三次移民潮的落腳處,他們來自各地,大部分是工人家庭。

──林仙龍〈李貴〉,《遙對大武山》,頁241。

臨高眺遠,柴山的輪廓顯而易見,在楊逵的小說〈剁柴囝仔〉中也有提到柴山上的林木屬於國有財產保安林,如果隨意砍伐,就會被送到衙門,也是指現在的內惟派出所。而早年柴山與內惟地區的住民,時常翻越山頭,從事漁撈或是山林採集補獵的行為,而擺賣的地點就在內惟市場前面,像是山羌、龍眼木、相思木一類,這也呼應了柴山的柴是薪柴之意。而胡長松的小說《柴山少年安魂曲》,主角就是柴山村面海一帶的人,翻過山頭搬遷到內惟居住,小說便描寫了搬遷之後的生活差異:

那裡還有一個比較有特色的地方大概還包括眷村。從壽山龍泉寺旁一帶一直向北延伸,成寬約百米的帶狀連結到左營的海軍眷村去。在我就讀的那所小學附近,至少就有自強新村、自立新村、自助新村、勵志新村、果貿新村這幾個大新村──有一些屬左營的──而在學校裡,所謂的本省小孩跟外省小孩,則正好各半。......在內圍,小孩子玩的東西和在柴山的時候不太一樣,應該說,有同有異。因為那裡也有田野,我們能灌蟋蟀、釣青蛙;也有果樹,我們能爬上去偷摘......不同的是,那裡的雜貨店多,較接近都市,可以買到的「囡仔物」也較多。諸如尪仔標、橡皮筋、彈珠、貼紙、毽子、扯鈴以至於某個時候開始流行,到處可見的電動玩具,都是當初我們在柴山很少玩的......

──胡長松《柴山少年安魂曲》,頁5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