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題︱在礦村記事中穿梭甬道
地點︱高雄文學館2F文學放映室
講師︱李志薔
時間︱10/28(六)14:00-16:00
活動記錄︱吳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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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景文學的作家講座系列,是文學館的地景小組的特別設計,一方面是推薦讀者閱讀作家作品,同時也說明文學作品如何與現地地景產生關連,創作與素材是如何生成而出。因而這系列的活動,小組規劃了讀書會、作家講座到現地走讀三種類型的活動,從閱讀討論、聆聽對話到體感行讀交互串連,產生跳脫於紙上文字的閱讀感受。而本系列第一場講座,邀請的是影視導演、學院教授、作家等多重身分的李志薔,他曾生活在柴山底下水泥廠區的聚落,也以此為題,創作了他第一本作品《甬道》,作為他欲記錄的村史,這也是他創作生涯的故事源頭。
對於一般的讀者與民眾而言,柴山、壽山、打狗山、萬壽山是一座山體的多種別稱,它象徵著不同時代不同群體對其的認知與認同,它是青山綠樹、是石灰岩、是登山步道,但對作家李志薔而言,那是一個充滿粉塵記憶的所在。他的第一本作品《甬道》出版是因為中國文藝協會的獎項,作品裡頭包含著小說與散文文體。其後,他創作了許多文字與影視作品:台北社會觀察的《台北客》;關於移工生活的《流離島影》;復行服役海防轄區的《臨海眺望》,他也在此時回到高雄任教;《候鳥來的季節》串入他與弟弟的故事;《秋宜的婚事》,從自身作品改編,加入妹妹的故事。而最近的作品,便是引入社會許多共鳴的《火神的眼淚》。從中,我們似乎可以看出一點作家創作的軌跡,他所圍繞的是他的生命歷程,他所接觸到的族群,關於家庭、關於勞動工作者,關於他所關心的議題。
而回到他的故事源頭,他自問為什麼自己的走向會是如此,他出生在高雄鼓山區,柴山下的小聚落,介於鼓山高中跟水泥廠中間,那個很像貧民窟的小街區裡面,一路到他十八歲成年離開高雄北上,到了交大與台大就讀機械系所。身為家中略有天份的孩子,背負著期待他進入了嶄新的生活,也倍受學院知識的啟蒙,同時也摸索著往電影之路行走的理想。只是,即便結識了一群同為電影夢的朋友,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可以拍什麼寫什麼,這對他而言是種理想的衝擊,因而他開始思考創作路上自己想講的是什麼,而山麓下的光景就成為他最為深刻的畫面。畢業後的人生,正巧有了一份學校的助教工作,家中的母親稍稍放下了心,但他也暗暗地經營著自己的理想。
而立三十是他真正的創作年,對他來說,文字是相對而言較為不熟悉的經營,作家阿盛的寫作班就成為他的引路人,文字成為了文學。記憶中的圍牆、學校、操場、山林走跳、鄰家夥伴,各種生活中的細事成為他初探文學的材料,這個充滿灰塵的小街區,命繫了臺灣的產業經濟與國家命運,但它卻是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山腳下的小村子。故事的發想讓他開始試著瞭解自己的家庭來路以及鄰人的生命歷程,那些人從事水泥廠區工作,穿梭在石塊與塵埃、管線與廠房之間的人們,就成為他落筆的元素。但故事沒有停止於此,人們存活於山林,而山林也自有來歷,大人口中的山中傳奇有黃金有武器,歷史的更迭讓山不斷換名。由此出發,讓他的創作有了歷史的探索,延伸出了家族的追溯,也寫下了聚落的眾生百態。
就像福克納所說的,「我的一生,就只寫,那個在地圖上,像郵筷、郵票一樣大小的地方。」他認為自己的創作也是如此,他發現自己這一輩子所關注的議題,幾乎都跟他成長的這個街區帶給他的經歷與養成有關,即便他的創作看來多元,但其中所談的主題卻又相合相疊,他的作品非常關注勞工議題,因為自己的家族都是勞工,尤其是比較底層的工作,因而這些人所付出的辛苦跟代價都是他所在意的事情。也許就像侯孝賢導演所說的「一個導演一輩子其實只拍一部電影,其他的電影都是為了詮釋那部電影的存在。」對李志薔而言,每一個創作者都會有他生命成長過程裡面所接收的,到他體悟過程的非常重要的目的,所以當在看任何議題的時候,這些母題都會滲透到創作者的議題裡面。
他的故事起源,柴山山腳的聚落,他希望以文學筆法記錄這座村莊的歷史,他認為這個地方,如果他不寫,別人一定也不會寫,那些人他們沒有像他自己這麼了解它,而這些生活於此的人很可能在他們過世之後就被世界所遺忘,但是如果他寫了,他們的命運、他們的處境會被永遠留在他的書裡面。所以他記憶中那個被禁錮有著精神疾病的人、那個後巷傳言曾是大地主的人,現今卻是一個挖肥販賣的人,那個潮溼巷弄裡被鐵鍊鎖住的女兒,乃至於自己的父親、自己家族那位去了南洋沒有回來的爺爺,這些零碎卻又真實的故事,他們的生命軌跡跟話語,他認為都要好好記述下來。只是,對於李志薔而言,他覺得自己只是那個幸運逃出來的人,在那個困苦的時空環境中,他成為那個比較會念書,比較能寫字的人,這就成為他自負的使命,必須要為他們留下他們生命的故事。
李志薔以一個情感較為複雜的字詞:脫逸者,自居為一個脫離逃逸的人。生存處境困頓的人在他的周圍,如他的兄弟,如他的父親,或是街區裡其他同齡孩童,他認為自己是那個比較幸運,有一條路閃出去的人。這樣的心情反應在他的寫作,也慢慢成為他的創作核心。
而回到他的文學初作《甬道》,在他寫這本書的時候,並沒有非常有意識的去規劃這本書的文類,這並不是一本散文集、不是自傳,也不是報導文學,對他來說,這是一本他以文學藝術的手法來描述他所經驗過、記憶中的生活作品,裡頭故事情節、人物形象也不全然能夠應對,這是群體的樣貌,也是屬於那座山腳下的村落,共有的集體形象。
最後,李志薔引述了作品〈湯味〉,那是一篇描述父親煮牛肉湯的故事,父親烹煮的湯品總有著獨特的味道,那也是他返鄉回家時,父親必定為他做的菜餚。廚房裡的父親,矮凳子上,伴著一瓶酒。彼此關係不算親密的父親對他而言,似乎是個問句,在他寫作的時候,他也在跟自己的內心,跟父親的歷史對話。《甬道》中的父親負載著苦痛與怒氣,陰影籠罩在家庭之中,而在父親離世之後,他從詢問家人、詢問母親、祖母,慢慢拼湊出父親之所以為此的模樣,逐字逐句理清某些過去的軌跡與脈絡,「有時候我會問我自己說,如果我是跟他相同的處境,我會做得比他還好嗎?如果我的命運跟他一樣的話,我有辦法比他更能承受這一切嗎?」
李志薔對於自我的提問,他已用創作回應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