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題︱舊日時光的沿線散策(第三場)
地點︱高雄文學館2F文學放映室
主持︱地景文學工作群
時間︱2024/07/09(二)19:00-21:00
活動記錄︱鄭晴芬
鄭中信老師朗讀《濱線女兒》中銅罐仔人的段落為開場,強調利用朗讀可以幫助進入小說中的情感,並接續上次百工百業的討論。
第247頁談論到將愛情隱喻為引水人式的,首先「引水人」這個職業,在學員的分享之下,得知應該是屬於國際貿易吃水性高的大噸位商船才需要引水人協助,必須了解港口,讓船隻避開水底有的狀況,安全停泊後才下船。工資高是因為風險高,從引水的小船爬到大船,是靠繩索爬上去,沒有爬好就會掉進海裡,危險性很高,並且引水人的養成也是非常的難,從二副到大副,當船長也要有一定年資後才能報考。考察《濱線女兒》中引水人的愛情那段「當貿易風吹起,才會再次與舊愛相逢。」如果這個「貿易」是指烏魚的漁業貿易,似乎跟引水人有點牽不上,因為烏魚貿易通常比較小型,似乎不需要引水人出面。
鄭中信老師嘗試以另一個面向來解釋書中出現的引水人角色,現實中「引水」是一個如何讓船隻安全停靠的角色,引水人有他的職責,在小說家的敘述裡,卻代表一種「玩弄」。學員也分享觀點,「水」可能有「情慾流動」的意涵,小說中的引水人可以把男人調教成她想要的樣子,對於情慾的操控游刃有餘。另一位學員也提出,書中的愛情引水人是女性,這在小說中是很特別的,因為大部分小說提到的女性都比較被動,傳統來說引水人是一個很陽剛的職業,引水女性的意象,賦予一個比較主動性的女性角色。三個上吊女人的想像,相較於其他女性的等待,引水人黃修迪的老婆最主動,在情慾的方面跟隨自己的感覺去調教男性,這是跟《濱線女兒》裡的其他女性角色來說是完全不一樣的。有女性引水人的出現,是要到2017年以後,王聰威寫作《濱線女兒》時,引水人還完全是個男人壟斷的職業。學員認為小說中女性引水人的譬喻,或許可以延伸解釋是說這些男性引水人很厲害,但這個女性在情慾上去操控引水這些引水人,她比他們還厲害。
談完引水人,鄭中信老師將焦點轉移到「烏魚傳說」,朗讀第37頁阿玉說烏魚故事給弟弟聽的部分,提到烏魚會奪人心魂,或許為了恐嚇弟弟不要亂跑,但弟弟卻夢遊了,這個部分是作者建構出來的地方神話?還是學員也曾聽過類似的地方傳說?
有學員分享,烏魚傳說似乎在海邊都會有,主要聽過是在旗津的「烏魚拜媽祖」,烏魚精會上岸來吸小孩子的魂魄。戲說台灣有演過「烏魚拜媽祖」,傳說清朝時高雄漁民因為捕撈烏魚太過,雌烏魚無法順利產卵,烏魚一氣之下就去跟媽祖告狀,讓媽祖婆出來告誡人類,千萬不要養成濫捕太過、勤快殺生的惡習,最終達成漁民在冬至過後15天就要停手不再捕撈的協定,而逃過一劫的烏魚,也會在產卵後,洄游到高雄時,在海面上向著媽祖廟跳躍致謝。是作者借用旗津的傳說故事,或是哈瑪星也有烏魚貿易,所以也有類似的地方傳說,不得而知。但有學員認為這個故事是顯示出阿玉的可憐,阿玉可能從父母那聽過這個故事,所以才能說給弟弟聽,但聽完後阿玉認為如果真有烏魚精「阿爸阿母會讓弟仔來吃她的心魂吧」,也顯示出那年代重男輕女,對女兒的不夠重視。
《濱線女兒》目錄有四大單元:「濱線鐵路」、「大院」、「高雄驛旁畸零地」、「哨船頭」,其中又分小項目,裡面有很多人物在裡面穿插,看起來好像彼此有關係,但只是住在同個地方的牽連性。整個故事的結構分成各個區塊的狀態,故事與故事間沒有很緊密的連結,在閱讀上可能會造成混淆時空的問題。針對此,學員也回饋,可以試著用「死亡」去串聯,阿玉姊姊的死、姨婆小孩的死、上吊的女人,姨婆本身的死亡、懷孕的貓被殺死,這些死亡跟死亡發生的時間和地點去串。「死亡」的意象,在小說中也隨著「木麻黃」的反覆出現來呈現。
木麻黃的情境,死亡的象徵之地,會有人在那邊上吊,有貓屍體吊在那邊,彷彿是個陰暗的所在,木麻黃是很重要的地景的意象。地方其實是人留存下痕跡的所在,就是「place」的概念。木麻黃這個植物出現在海邊就是人為所造成,不該出現卻因為人為播種才出現在那裡,曾經是某個時期人為的事物。
舉例昭和草(山茼蒿),當初日本軍在討伐原住民時,在山中撒昭和草的種子,因為他們不曉得什麼可以吃,所以他們只吃他們播種的草,昭和草是軍事需求下在台灣撒播的植物,他是人的痕跡。
木麻黃作為防風林的存在也是人為的痕跡,木麻黃後來因為消波塊出現,沒有再作栽種。防風林跟林投一樣,通常那個地方是管制區,比較神秘、陰暗的意象,丟棄、不要,灰暗的意象。操作上死亡的意象跟防風林和林投有連結,所以王聰威死亡的意象跟木麻黃有連結,比較大量的出現是清洗廁所的少年,在第77、78頁,他後來到了防風林看到了一堆的死鳥從天而降。或許也可以思考防風林作為死亡意象的連結,是一個邊界嗎?
經過兩次讀書會的討論,對《濱線女兒》這部作品的共識有,「女兒」不是只指稱某個特定角色,而是生活在哈瑪星所有時空下的女子,她們不論身分、年齡都曾是某人的女兒,也是這塊土地孕育出的孩子。「四枝垂」作為摩登新世界和舊傳統世界的分界,新世界以大新百貨為連結代表,作為生活圈的跨越。「死亡」也是某種跨越,象徵哈瑪星從繁華走向沒落,或是舊生活方式的式微,百工百業的留存與絕跡,也是時代走過的象徵。「引水人」的象徵,則為這片土地上男女情慾的流動,增添了愛情的想像。
接續討論蔡頭伯散文集《童年往事》中選讀的〈消失的行業〉和〈廟會〉,學員一致認為蔡頭伯的文字很寫實,很真誠將他經歷過的時空描寫出來,比較少寫大敘事大歷史的東西,而是從他個人的經驗所產出的報導文字,會讓人想一直讀下去。
洪素麗短篇小說集《哈瑪星》裡選讀的〈哈瑪星〉和〈魚腥味的海風〉,一篇是在寫白色恐怖,一篇是寫女性罹癌的故事。學員分享洪素麗的作品比較流暢、易讀,時間順序明確,敘述的時候雖然有一個主詞「我」像在說他人故事的口吻,但寫法詩意,有散文的美感,又有小說的故事感。以主詞「我」之口說的故事,帶有一些距離,不像在現場,但王聰威的《濱線女兒》則像是拿放大鏡,會特別去描述人與人之間不堪的細節。洪素麗兩篇寫在哈瑪星的感是感覺很青春,閱讀過程中會有喜悅,可以順順的讀下去,但最後又會拉回一些沉重的現實,反差效果滿好。而洪素麗也擅長用植物來映襯象徵,借代角色。
另個學員也提到〈哈瑪星〉重點場景在學校,學校就是文化知識分子所在,命運的循環,以鼓山國小百年校慶為發想,跟學校這個知識教育的場景有關,將想說的故事投注在這個學校上,愛情故事也充滿港邊的氣息是港邊的戀情。
學員也分享閱讀兩位作家作品的感想,認為《哈瑪星》是要說明確的事件「二二八、「白色恐怖」,人是來承載事件的,人物有很明確的任務,但在《濱線女兒》裡面雖然很用心在描寫人物,但卻不能預測這個人物在這個敘事裡面的功用是什麼,看到最後一刻甚至還無法了解拼湊出來。
鄭中信老師最後總結,《濱線女兒》的小說語言策略屬於國台語交雜,閱讀的時候會比較難轉換,感覺到作者似乎想做實驗,不只語言,整體故事都有點像在拼貼,利海港這個場域來拼貼各式各樣的人物在這個「空間」中活動:原住民、外省族群、流動的職業、漁船,或是抽象的情感流動,支撐作者想談論的各式各樣的主題,於是就形成了這本書以空間作為主體,時間不連續,甚至是堆疊重曝的現象。如果學員想更了解移動中的百工百業,鄭中信老師也推薦鄭開翔的《百攤台灣》、《街屋台灣》。
最後三十分鐘的古詩分享,高雄文學館潘憶玉專員也從學員提供的資料中選取了一個可以討論的事件來分享,1938年底《詩報》出現了十幾首許君山寫的七言絕句,全都是在悼念一名「樓外樓蔡玉葉女弟子」,從內容來看蔡玉葉可能是在酒家樓外樓上班的22歲青樓女子,她為情所困所以投河自盡。這些詩中有提到一些高雄的關鍵字「南興橋」、「高陞樓」,也請當日出席讀書會的打狗文史再興會社的陳坤毅老師來解答,「南興橋」即為現在的「建國橋」,不知為何當時很多人都選擇這個地方投河,在其他的報導中也會看到。樓外樓現在還在,位置是在新興街和大仁路口在菜市場旁邊,是市定古蹟,正準備要整修。跟著google街景圖可看到目前樓外樓的面貌,二、三樓通常做為酒家使用,可與台北「黑美人」酒家參照。詩人會特別為蔡玉葉寫詩悼念,或許是因為以前知識份子經常出入酒家,會與這位藝妓一起吟詩作對,也會看到滿多詩人有酒樓宴飲的詩。而《風月報》中提到的愛河,並非今日的愛河,而是指稱在情海浮沉的男女。
高賓樓也是很多人喜歡去的地方,位置是後來的美軍俱樂部,是現在全聯的隔壁。日本時代比較著名的酒家都在鹽埕,哈瑪星在戰後也有公共食堂、酒家的出現,戰後他的產業比如說包含貨運、報關行還有漁業之類,其實相對的消費人口還是很多,但鹽埕的消費等級還是比較高級。
陳坤毅老師也補充《濱線女兒》裡的「四枝垂」,也稱為「四支擋」、「四枝槌」,位置是在五福四路和鼓山路的交界口,重要性除了是鹽埕和哈瑪星的交界外,因為壽山上面有陸軍要塞司令部,山下很長時間都有管制,四枝垂的旁邊都會有衛兵站哨,曾經訪談過耆老敘述小時候在鹽埕戲院工作到很晚,要回到哈瑪星都還要求憲兵放行。這個關卡很重要,除了陸軍要塞司令部,上山過隧道還可以到蔣介石在西子灣的行館。
陳坤毅老師也分享閱讀《濱線女兒》的感想,對於地方文史工作者來說,王聰威《濱線女兒》可能是因為資料來源比較多,跟洪素麗《哈瑪星》與蔡頭伯《童年往事》以個人經驗來取材不同,導致地點和時間上的錯置,看完會有點難受。像是作者使用許多日本時代和戰後店鋪的名稱,但是時間線是混淆的,像是鼓山戲院說成壽山戲院,或是在得州樓工作,但得州樓是日本時代的名字,故事又明顯是在說戰後。還有提到四枝垂附近的「水田」,鹽埕還沒填海造陸的時候,應該是「鹽田」才對,不是水田。
外壁倉庫就是第二船渠裡的濱線倉庫,說是送往日本的米、糖,甚至放鳳梨,青果類不會放在密不透風的倉庫,對於空間比較敏感的人來說,有些場景的出現都是很突兀的,但裡面也有提到「剝蝦」是當時候比較重要的產業,在濱線公路岸邊是滿多的。代天宮在建造的細節或是請潘麗水來繪製,有事實但是時間不太正確,歷史是延續性的,小說家看了文獻會去揣想場景,卻沒發現時間的變異性。創作對地方素材的處理要更謹慎小心,畢竟是很明確的指涉,不然就模糊化地點,如果要真實的摹寫一個地方,就必須運用正確的歷史資訊。
洪素麗的文章讀起來很明確,就是那個年代對照照片會有的東西,在文句的印證下,可以做為照片資料的佐證。海港邊的榕樹根,粿葉樹也就是黃槿,葉片可以拿來炊粿,當時在第一船渠的旁邊的植物,這些行道樹和植物都是很重要的地景。在哈瑪星還可以看到一些日本時代留下來的行道樹種,《哈瑪星》和《童年往事》比較可以作為地方文史工作者在印證史料的參考。但也可以看到這些作者記錄下經驗時,有時並不瞭解這些地景在當代的意義,而有定位上的誤解。但對於史料的應證來說,文學創作也是有可以對照參考的部分。
最後潘憶玉專員介紹旗津吟社的陳錫如,他指導的十二位女弟子,培養了一批古典漢詩的女詩人,在當時是非常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