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9/14(六)14:00-16:00
講題︱打鼓山地景漢詩賞讀
講師︱廖振富(中興大學臺文所特聘教授)、陳坤毅(打狗文史再興會社理事)
地點︱高雄文學館(限額4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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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文學館的地景文學走讀系列課程,繼去年走訪了北鼓山內惟,今年則接力尋訪中鼓山與南鼓山,以古典漢詩為嚮導,帶領讀者從古典漢詩中巡遊地景變遷,解讀文人意識。在走讀前夕,搭配講座先行,請來研究臺灣古典漢詩的廖振富教授與高雄在地文史講師陳坤毅合作,從打鼓山的地理風貌,到古典漢詩的結構,逐一賞讀清代至戰後關於打鼓山的相關詩作,以奠定走讀知識基礎。
陳坤毅講師首先介紹「打鼓山」在歷史上曾出現的各式名稱,打狗嶼、打狗山的「打狗」跟平埔族形容此地的讀音有關,而漢文化慣用雅字書寫,轉化為「打鼓山」。又或是從形狀來解釋,像一個鼓,像一隻麒麟,像一個虎的頭,甚至有些部分比較像是一隻蛇盤旋的形狀,所以有「麒麟山¬、「虎頭山¬」、「蛇山」等稱呼。山上有很多猴子,稱為「猿山」,或是有很多柴薪,稱為「柴山」。跟詩人比較有關的則是「南山」,也有埋金山的傳說,最特別的就是「易普喜爾山」,本來的發音是英文寫成片假名後再被寫成漢字,是ahead,「源頭」的意思,寫成片假名後再改寫成漢字,其實在講猴山。
從清代到現代,打鼓山地貌變化很劇烈,一開始的打鼓山被畫出來跟現在想像差很多,以前畫圖不一定精準,有時候很直觀。本次要討論的詩作地景,除了打鼓山,還會有「涼傘嶼」、「石佛嶼」、「石塔嶼」,這三個地方,清末詩人章甫的〈遊打鼓山〉寫「千尺懸崖一隙通,長蛇盤在水流中。」 有提到山勢跟山的形狀,打鼓山北邊有一個區域被叫做蛇山,也有提到石佛嶼,對應到雍正年間的地圖,蛇山就剛好接在左營舊城的南門旁邊,走勢很像一條蛇,後面這邊比較高的地方是打狗山,打狗山旁邊有石佛,對照地圖和詩作,彼此可互相聯通。閱讀這些古典漢詩除了很具有文學性之外,某種程度也替我們留下了百多年前,文人看到打鼓山的樣貌。
閱讀文獻前,也要去考證辨別詩作中談論的地點會不會是同名,王炳南的〈與連祥茂茹一統諸君登鼓山即吟〉地點是在旗山,旗山的鼓山公園裡有個八角亭,環山造水的景致,詩中的山是旗尾山,而不是我們現在要談論的打鼓山。陳肇興的〈鼓山記遊詩〉內容講述的則是福州的鼓山,因為寺廟與湧泉等背景都極為類似,所以易被混淆,在讀古典漢詩時必須小心查證。
了解了打鼓山的地貌演變後,緊接著由廖振富老師接棒,介紹臺灣古典詩的歷史背景。廖振富老師在就讀臺師大國文系博士班時,開始研究臺灣的古典詩,以日治時期臺中的古典詩社「櫟社」為主要的研究對象。
爬梳臺灣古典詩的開始,可回溯到明末清初,浙江文人沈光文因颱風來到臺灣,在目加溜灣教導平埔族漢詩文,有「海東文獻初祖」之稱。當時的漢人中心論,認為海東之地都是沒文化的番人,而沈光文來到這裡,才開始了文化傳播,這是種族的偏見,但基本上沈光文被認為是將漢文化帶來臺灣的第一人。追溯歷史,其實更早,明朝陳第當時跟隨沈有容來臺灣平定海盜,他的〈東番記〉就有寫到南部的平埔族人。比較少人知道的則是鄭成功的兒子鄭經,他沒有用本名發表的《東壁樓集》,寫得很好,但感覺不太像臺灣,也有很多學者研究。明鄭時期詩作,多充滿亡國遺恨的移民心態,但也陸續書寫臺灣風土之美,此時期代表詩人還有王忠孝、徐孚遠。
進入清領時期(1683~1895年),清朝治臺的兩百多年間,前半階段漢詩作者以遊宦文人為主,多是從中國來到臺灣當官的文人詩作,大多來個兩三年就離開臺灣,他們觀念多覺得中國比較好,臺灣比較落後,但也有些八景詩是講述臺灣本地的。早期渡臺者多羅漢腳、文盲,移民尚未於本土落地生根,遂還沒培養起本地文人。南部的卓夢采(康熙)和卓肇昌(乾隆時舉人,1750年)父子算是比較特別的,是清領時期較早期就出眾的本土文人。
隨著清領時間拉長,本土文人逐漸出現,清領後半階段以本土文人蔚為大宗,北部陳維英、鄭用錫、林占梅,中部陳肇興、吳德功、丘逢甲,南部陳輝、章甫、施瓊芳等。其中丘逢甲,從文學角度來說,很會寫詩,但在歷史的角度是屬於比較有爭議的人物,但他寫的詩作的確厲害,是中國文學史上會提到的臺灣詩人,也成為統戰的看板人物。施瓊芳的兒子施士洁和許地山的父親許南英,與丘逢甲一起被稱為「海東三家」。這三個人的共同點都是清朝末年活躍,在臺灣有參加科舉的書院老師,乙未割臺後,他們都跑到中國去了,許地山因此在中國大陸發展起來。許南英後來有回到臺灣,臺南南社也有去迎接,雖然依然吟唱做詩,但改朝換代內心不免惆悵,最後依然離開臺灣。
日治時期,詩社大興,全臺灣有超過三百個詩社,臺北瀛社、臺中櫟社、臺南南社被稱為臺灣三大詩社。詩人名家輩出,林景仁、林幼春、連橫被稱為當時「臺灣三大詩人」。比較特別的是日本人也有漢文學,日本人用中文漢字在寫這種漢詩。「漢詩」這個名詞,在中文系過去稱漢詩是指漢代的詩,但是在臺灣現在我們通常稱「漢詩」不是中國漢代的詩,而是指漢字寫的詩,而這個名詞是日治時代日本人開始用,我們是延續日本人的用法,稱為這個漢字寫的詩為「東亞漢詩」,這也叫「東亞漢文學」,已經變成一個專有的名詞。日本統治階層利用漢詩來與臺灣仕紳交流,是在武力鎮壓之外,柔性的安撫手段,日本人也籌組自己的漢詩社,如玉山吟社、穆如吟社等,並與臺灣詩人唱和往來,目的是以文化攏絡臺灣仕紳階層。
臺北瀛社一開始就是總督府成立的,是臺灣日日新報社的漢語記者,臺灣人跟日本人一起共同創立,總督還一起召見。臺中櫟社比較有臺灣人立場,所以比較受到重視,雖然也不排斥跟日本官方比較友善的人交流,可是在政治認同跟身份認同屬性上,臺中櫟社被認為是比較有民族立場,尤其林獻堂後來是臺灣文化協會的總理。雖然他沒有很會寫詩,但政治參與比較突出,比較抗日。臺南的南社在三個詩社來講,立場則不那麼鮮明。
日本人和臺灣人因漢詩結緣的例子,以吳德功和中村櫻溪為代表,中村櫻溪寫了三本《涉濤集》講述臺灣的遊歷,吳德功為其寫序寫讀後感,兩人因為漢詩的交流,跨越身分、民族和語言的界線,成為知己,也是一段佳話。本時期詩作,題材多元豐富,具有多元價值,是臺灣文學的重要資產。
戰後初至一九六零年代,外省黨政要員掌控文學界,藉由倡導古典詩宣揚反共國策,收編臺籍詩人。國民政府來臺後,二二八事件發生,臺灣局勢緊張,國民黨外省統治階層延續日本人攏絡臺灣人的策略,派出于右任、賈景德寫詩與臺人唱和交好,舉辦全臺詩人大會,這種由政治人物主導的文人雅集,除了互相交流文采外,背後有深刻的政治性,創造了「詩人節」,寫反共抗俄的詩題,或是祝壽蔣總統,詩被政治所利用,文學無法完全擺脫政治。也有不認同國民黨政權的反叛詩,但只能私下寫,不能公開在雜誌發表。一九七零年代鄉土文學論戰興起,古典詩明顯邊緣化,民間詩社活動逐漸式微。二十一世紀起,拜網路興起與本土化潮流之賜,古典詩有逐漸復甦之跡象。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及地方文學獎,多有古典詩項目。雖然古典詩不是現今文壇主流,但依舊是現在進行式,還是有許多人在參與寫作。
在講卓肇昌的〈鼓山八詠〉之前,必須先了解臺灣八景詩的寫作傳統。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 《臺灣府志》,以「安平晚渡、沙鯤漁火、鹿耳春潮、雞籠積雪、東澳曉日、西嶼落霞、斐亭聽濤、澄臺觀海」為臺灣八景,雞籠和東澳應該是想像的,西嶼落霞是在說澎湖,八景主要景點多集中在臺南府城。清初盛行臺灣八景詩,目的在將蠻荒地景逐漸馴化,納入統治的秩序中,宣揚人文教化之成效,衍生有臺灣八景圖,進而帶動各地都有八景詩。這也顯示出當時的詩,多是在頌揚臺灣納入清廷統治,官員蓋亭子,與民和樂,一片祥和,展現一種統治的秩序,宣揚治理的成效。主要寫風景,不太會寫到庶民生活。
比較特別的是,一開始是外來官員命題寫作,然後慢慢產生像卓肇昌這樣本土文人也想寫自己家鄉的八景。八景詩是代表著對自己土地,在地人對在地相處的認同,認為我的家鄉這裡有什麼特色,將它取名,通常是濃縮成四個字的詩題寫一首詩。詩的長度或是形式不固定,卓肇昌都寫成十二句,但當時最流行是八句的七言律詩。
施懿琳認為八景的命名起源於遊宦文人,但「延用此命名進一步深化並具體描述的,則大部分是熟諳這個環境的本地文人」而且更加細緻與落實。陳佳妏以鄭用錫〈北郭園新成八景答諸君作〉為例,認為本土文人八景的命名與書寫,不再只為方志與官員服務,而是「純粹根植於日常生活經驗,拉近人與景觀之間的審美距離」。
日治時期寫八景詩蔚為一個風潮,1927年《臺灣日日新報》舉辦了臺灣八景的選拔,選票可以購買,不限購買次數,所以造成當時全臺約四百萬人,投票的票數竟然有上億張票的奇妙結果。最後選出「八仙山、鵝鑾鼻、太魯閣峽、淡水、壽山、阿里山、基隆旭岡、日月潭」為臺灣八景。又另立「神域臺灣神社」、「靈峰新高山」(即玉山)為別格。當時臺灣八景的選舉,其實是搭配1908年西部縱貫鐵路全線通車後,鐵道的觀光旅行,衍生的商品還有「八景圖煎餅」。
陳坤毅講師繼續補充「從鳳山八景到打狗八景」,在鳳山縣這邊也有所謂的鳳山八景,最早期是「鳳岫春雨」、「龍巖冽泉」(瑯嶠潮聲)、「淡溪秋月」、「球嶼曉霞」、「岡山樹色」、「泮水荷香」、「翠屏夕照」、「丹渡晴帆」。
「鳳岫春雨」是鳳鼻頭山那邊,「泮水荷香」是蓮池潭,「瑯嶠潮聲」其實其實是恆春的古名,「岡山樹色」是大岡山地方,「翠屏夕照」是半屏山,「丹渡晴帆」則是萬丹港就是軍港那邊,「淡溪秋月」是下淡水溪(高屏溪) ,「球嶼曉霞」則是小琉球。 最後一個「龍巖冽泉」是後來補上去的,屏東的恆春在1875年獨立劃出了恆春縣,劃出來之後「瑯嶠潮聲」就被劃走,不屬於鳳山縣,所以才增加了「龍巖冽泉」。
最早期的鳳山八景原本沒有一個跟鼓山有關,直到後面才補了一個跟打鼓山有關的就是「龍巖冽泉」。可以從中發現「鳳山八景」絕大部分都是集中在左營地方,或是再往北邊一點,「丹渡晴帆」有人會誤會是在講愛河或是講高雄港,其實是在講萬丹港,就是以前的左營軍港,可以看到當時統治核心的集中。
日治時期,統治核心慢慢從原本的左營城,到後來的鳳山新城,再後來因為高雄港的地理區位,跟產業發展的前景,所以重心漸漸往港區移動。「打狗八景」也在此時出現了。第一個「旗山夕照」是講旗後山,「埕埔曉鷺」的鹽埔就是鹽埕,「猿峰夜雨」則是壽山,也就是打鼓山。「戌樓秋月」是在講旗後炮臺、「江港歸帆」在講高雄港 ,「鼓灣濤聲」 在比較靠近西子灣那個地方、「苓洲晴嵐」就是苓仔寮、「江村漁歌」就是在講高雄港周邊的漁村。到了「打狗八景」跟壽山有關的好像慢慢的變多了,有統治重心轉換的印象。到了「高雄八景」:大武朝曦、壽山晚靄、港口風帆、埠頭汽笛、球嶼落霞、烏松凝翠、旗濱朗月、苓埔晴嵐。這印象其實是比較遼闊的,與鳳山八景重複的「球嶼落霞」,其實是指在壽山上面可以看到小琉球。高雄八景的「壽山晚靄」有呼應「球嶼落霞」,跟「大武朝曦」的概念是類似的。
「打狗八景詩」早期是由日本的詩人一起去歸納出來的,但是當時創作的都是和歌,就是日本詩,直到了高雄八景,開始有日籍人士在寫漢詩,所以其實「高雄八景」,也叫做「高雄八勝詩」,從八個不同的景緻來做詩作,開始出現日本人創作的漢詩。像〈壽山晚靄〉就是伊坂旭江所寫, 他是很著名的詩人及畫家,地景詩人也出現了,除了詩人本身的文學造詣之外,必須根據地方景色去記錄,比如「日落桄榔樹杪間」桄榔樹就是原生種臺灣海棗 ,「紆餘石徑少人攀。疎鐘響歇猿聲遠,翠靄氤氳滿一山」,疏鐘是指稀疏的鐘聲,是從山下的清代佛寺傳來的鐘聲,這裡是寫「寶傳寺」就是西本院寺的打狗護教所,是高雄地區最早日本佛教國派座落的地點。〈壽山晚靄〉有把重點景緻元素給點出來。
高雄八勝詩當中的〈大武朝曦〉,從壽山上看大武山,要在很早的時間爬山,「壽山先看受朝陽」早上的晨曦就是從雲層透出來,所以詩作當中不是只包含說我看壽山,還有我在壽山上面往外看的那個景,也算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景色,〈鼓山八詠〉也有益曲同功之妙,不是單純看山,單純講山,從山往外看的風景也是景色的一塊。
廖振富老師接下來談到卓肇昌「鼓山八詠」的組詩,「鼓山八詠」因為多冷僻生字,感覺起來沒那麼平易近人,但仔細去研讀,會發現其中的趣味。這組詩可能是最早的在地人以在地自己的家鄉為題,除了自然美景,也寫了很多人類活動:漁人捕魚、海釣、砍柴,刻畫出一種來自中國山水詩的悠然自適,遼闊寧靜的氛圍。
〈秀峰插漢〉,「秀峰」是美麗的山頭,此指打鼓山,「插漢」有參天之感,延伸到天空裡的誇飾法,打鼓山雖然高為三百公尺,但附近都是平原,所以誇張了山勢的高聳。此首詩描寫到在山中俯瞰,事物都變得渺小,而山上景致有山嵐、
小徑、高松、鴉背,黃昏時有僧人下山、樵夫砍柴回來,「置身親斗極,滄海一浮瓢。」此處的「滄海」為實寫,是真的看得到的海。整首詩在講打鼓山的高聳,對比四周的平坦而產生的感覺。
〈石佛凌波〉是利用海上礁岩的突出,詩人想像如一個盤坐的坐佛在海中,在有明月的夜晚上更顯莊嚴華美,並利用佛教典故,以佛法對應美景。陳坤毅老師補充「石佛嶼」的方位,據清代方志所述鼓山的頭是石塔,鼓山的背是石佛,鼓山的尾是所謂的涼傘嶼(雞心嶼),依照相關位置來判斷,就是很著名的海蝕洞附近,比對舊有的圖資,很接近所謂的大武山背,或是腰的位置。石佛嶼地名由來,或許跟附近以前有個地名叫做石佛山有關。
〈雞嶼夜帆〉則是寫雞心嶼因為在航道中間,路過船隻都必須避開,尤其夜晚更要小心,敲鑼打鼓 甚至還要燒金紙求平安,這是古代航海的儀式,「宵靜波心迥,舟搖嶂勢馳」則生動描寫出船在移動,感覺山也在飛馳的動態感。陳坤毅老師補充雞心嶼的方位,從1871年約翰‧湯姆森拍攝的影像可清楚看到雞心嶼。打鼓港的水門,有分南北兩個水門,中間就是所謂的雞心嶼,北邊的水門慢慢淤積之後被洋商給填起來,變成海埔新生地,便是英國打狗領事館後來建築起來的地方。南邊的水門後來鑿開,下面的礁石都不見,雞心嶼也被削掉一塊。哨船頭砲臺的遺門上面寫雄鎮北門,雄鎮北門的所在地就是在雞心嶼上。雞心嶼早期有另外一個名稱「涼傘嶼¬」,不確定是不是像涼傘,但雞心比較符合其形象。
〈斜灣樵唱〉,本詩描寫西子灣附近景色,山徑彎曲,樵夫唱著歌伴著夕陽歸返,聲音傳到遠方的海灣,一片祥和美景。坤毅講師補充「斜灣」就是斜仔灣, 西子灣最早期在日本時代的寫法是「仔」,用臺語就是「西仔灣」,直覺就是在西邊的海。在日本時期,「仔」後來被改正,把「人」字旁給拿掉,就是在西邊的美麗海灣,並不是西施很美才叫做西子灣,這是附會的說法。
〈元興寺鐘〉,元興寺建於清乾隆8年(1743年),清光緒17年(1891年)重建,改名元亨寺,是鼓山歷史悠久的寺廟。本詩扣緊鐘聲,在山上的佛教寺廟的鐘聲傳到很遠,帶動人內心的一種修為,克服的種種慾望,得到寧靜跟體會。
〈石塔垂綸〉描寫釣客在石塔嶼垂釣的情景,賦予美好高潔的想像。坤毅講師補充石塔嶼的位置,從桃仔園海水浴場的老照片上面可明顯看到一顆突出礁石,這顆礁石看起來有點像是駝背的老人,所以也叫老人礁,現在桃仔園成為軍管區,要看到石塔嶼只能在海軍的模擬海戰的宣傳影片上看到。
〈旗濱漁火〉描寫旗津漁港及海上漁船捕魚的夜景,視野開闊,夜景優美。坤毅補充,旗津雖然不在鼓山,但旗津的漁火是從鼓山眺望過來,所以八景是包含整個環境的景致氛圍,這可能是當時在旗津沙洲上在夜晚作業的漁人在撈魚苗之類。
〈龍井甘泉〉龍目井位鼓山區龍井里龍泉寺側,清時為鳳山八景之一,號稱「龍巖冽泉」。本詩描寫鼓山龍目井的泉水甘甜,從石隙不斷湧出,源源不絕,白色的水花四濺,狀極優美。可以用來煮茶烹藥,也可以用來灌溉良田。坤毅補充,這是很季節性的美景,目前可能因過度開發的關係水量已不如以往。
陳坤毅老師續講,如何從詩作中看出打鼓山在政權更迭下的時代變化。從許礪山的〈登壽山即景〉可看到「公園氣象長留日」的詩句,反映出日治時期因應都市發展,除了在港區的市街之外,1908年在打鼓山上就已有劃定讓人們休憩的公園預定地,也開闢了很多山上的散步道路,可以讓遊人慢慢行走上山。除了日景以外,夜景也能更容易的登高欣賞了。鮑樑臣的〈壽山公園夜望〉其中「萬家燈火燦虹霓」可看到殖民底下現代化的燈光出現。
日夜風景以外,四季的壽山景色也被寫入詩作中,陳國樑〈春日與諸吟友登壽山即景〉,「皷山亭畔行吟好,佳句盡歸囊篋收」,皷山亭對詩人來說是重要的景點,搜尋和鼓山有關的漢詩,經常會看到皷山亭這個名字。壽山上的道路在1924年開始規劃,1925年高雄名人山本英吉建了休憩所和涼亭送給市役所當作公園的設施。
張連蒲的〈壽山秋曉〉寫到「十月小陽春氣暖,南山一葉不曾飄」,南山通常是用來類比壽山,壽比南山,甚至以福海為題的詩作也出現了,福海用來形容高雄港或旁邊的海峽。戰後外省籍詩人劉欲啟的〈壽山冬暖〉,則用「冷不侵」寫下冬天的壽山「河山呈瑞氣」,也對比和寄寓了詩人心情。
日治時期,打鼓山活動的空間擴展了,活動的選擇也變多了,除了登山、健行外,可以從詩作中看到當時舉辦的觀月會。打鼓山人〈打狗紳士交際團體懇和會八月十九日月夜例會所見〉中可以看到不只是觀月聚會,還有模擬店家的類似園遊會活動非常熱鬧,懇和會多為日本人參加,加上此詩對仗押韻並不工整,可能為日本人所創作。林靜觀的〈高雄州協議會員開懇親會於花壇即景而作〉則指出了當時非常流行的一間高級料亭「花壇」。原本是「谷溫泉」是有浴場的旅宿,後來改名叫做打狗花壇,之後又改名高雄花壇,是有藝妓陪酒的高級料亭,佔地大,看出去的景觀是哈瑪星鐵道園區和高雄港,可以體會到「俯瞰燈光千萬點」。
現代旅遊的雛形則是自動車車道(汽車)的出現,在王大俊〈遊壽山〉中寫到「車行鳥道作龍蟠」車道蜿蜒,「遊罷青山日未斜」 速度太快,遊完太陽還沒有下山。千光路是第一條車行上山的動線,因為壽山是皇太子皇親國戚下榻的所在,所以要開車載他們上去,但是隨著壽山公園的改造,車行的路線愈來愈多,一般的民眾也容易開車上山,建置到1930年代初期,整個壽山的車行動線就非常完整。可以看到早期的動線只有到壽山館,後來就是中間開一條路線到神社這邊來,繞過神社可以到西子灣,西子灣可以到海水浴場。
詩文本來是「登壽山」,變成「遊壽山」遊車的感覺,後來有遊覽車、巴士載上去。在山下開設市區巴士,後來山上面的道路都好了,所以開了三條區間,有往桃仔園的路,繞一圈,再從內惟回到哈瑪星這邊來,有一個周遊道路。
除了登山以外,日治時期壽山公園當中有一個重要的景點,超過百年的西子灣海水浴場,劉炳坤的〈遊西子灣〉就有寫到海水浴場。
壽山會愈來愈多建設,甚至改名為壽山,都是受到日本皇室的影響,納入八景則是皇太子加持。從前是一座有很多猴子的小山,稱為猴山,但因為皇太子來這個地方爬山,於是在1923年皇太子來過不久就改名叫作「壽山」,因為皇太子生日要討好皇太子,把這個山送給皇太子祝壽,才變成「壽山」。廖印東的〈壽山曉翠〉,「山腰館閣舊丹墀」館閣為壽山館,1913年建立,也是因為皇太子來這邊住兩個晚上,這個山又改名叫壽山,便改為壽山館,現已拆除成為中山大學的教職員宿舍。
當時皇太子來爬山眺望的涼亭,則被記錄在王華堂的〈壽山〉中,「絕頂猶存太子亭 」,後來為了紀念皇太子在那個高處涼亭有休憩過,在1930年涼亭重新改建過,叫做「宮之臺」,當時也可以開車上去,不用爬山。
漢詩對研究空間的陳坤毅來說是個文獻,用來考究年代發生的事情、地景的存續與變化,漢詩是重要的地景刻痕。許金田〈登高雄山(二)〉記錄了車水馬龍的景象、漁業產業、商旅、汽艇,還有很重要的「工場」,當時壽山底下有個很重要的產業設施:淺野水泥株式會社底下的工場,也就是現在的臺泥高雄廠。
從清代看打狗山,跟從日本時代看打狗山,到比較晚期,看到的打狗山其實有比較不一樣的樣態,從地景詩之中就可以體現這件事。而同個地點在不同時代會有各自的名稱指涉,三屋清陰〈辛末晚春舊交李化育君在高雄招余勝遊賦七言絕句十首誌感〉在日治時期講的是高雄神社,在戰後另一首詩裡,卻演變成了忠烈祠。
1940年代莊幼岳的〈壽山〉寫到壽山上的古墓,後來隨著桃仔園遷村,很多墓被遷移了,「巍然神社半山聳,其下曲折環溪流。」現在那條路底下是否還有溪流,如果去現場看只剩小溪溝,但這就是漢詩可以帶來的線索,去摸索地景的古今變化。「官禁弗許登山頭」則可看到政策的改變,使得人們的活動開始跟以往不同,大東亞共榮圈的目標,1937年高雄要塞司令部成立之後,壽山上有很多跟軍事有關的設施,所以禁止人民登山。彭雲梯〈桃子園遷墓有感〉,則在講因為軍港建設的關係,壽山上的墳墓就被遷到覆鼎金去了,也記錄下政策改變後人民無奈的心情變化。
最後提到「詩人心中的一座山」,廖振富老師以日治時期在臺灣五大州舉辦全島詩人大會,1928年高雄州就以〈壽山觀海〉為題,不同人面對同一個題目,會有不同的想像。而陳懷澄、許嘉恩、鄭作型三人的〈壽山觀海〉分別寫到清朝舊砲臺、滄田桑栽、對岸烽煙,有從清朝遙想到如今卻是日本人殖民統治,對歷史無情的唏噓與感嘆。
地景詩跟隨時代變遷,既反映空間地景地貌的改變,也見證不同歷史階段,政治與社會環境對地景詮釋與觀看視角的影響。地景詩欣賞,具有地理學、歷史學、文學與藝術欣賞的多重意義,並可以補足歷史課中欠缺的在地故事。文學的內容有時比文獻更豐富也更通俗,在《高雄市詩人聯誼會十週年紀念詩集》中除了描寫壽山的地景詩之外,還有愛河、金獅湖等,紀錄了高雄在地人的日常生活場域,沒想到竟然有詩人為地方寫了很美的地景詩,這些詩都是詩人對這塊土地懷有的感情,閱讀後更能增加對土地的理解,能更了解生活所在地的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