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青年文學獎」 每年都會在得獎公告後,邀集評審舉辦公開的交流會「評審面對面」,讓創作者能夠親耳聽到評審講評,並針對創作者對於創作之路上的疑惑和困擾提供參考與解析。
講題︱細節、真誠感與「散」之必要——散文的自我意識與展演
時間︱11/23(六)13:30-15:00
講者︱2024年散文類評審_林達陽、謝凱特
主持︱沈信宏(作家、國中教師)
地點︱李科永紀念圖書館B1多功能教室
紀錄︱鄭晴芬
對於「散文」的評審思索
主持人沈信宏表示,身為國中教師,他覺得散文本身滿難指導的,而散文的寫作意識很重要,是否有一個很想要表達的想法,有一個迫切的事件、人,或是疑惑想要解決,不是為了要得獎,沒有意識的文章很明顯就是要參賽,細節、想法都少,所以輔導學生寫散文很難。
評審林達揚說明,本屆稿件出現M型化現象,分為寫作能力較高與不熟悉散文的兩大類。他認為散文不屬於日常語境,需要特定技巧來表達抽象感受。而參賽者掌握散文能力的程度落差明顯,導致評選困難。得獎結果是評審綜合評分,並不代表未得獎作品的意識無效。他強調,名次僅為參考,作品的價值不應僅由得獎與否決定。
評審謝凱特接續表示,評選過程艱難,需篩選出真正展現散文自我表達意識的作品。本屆討論散文核心價值的作品較多,應在全國級文學獎中出現。但他也想強調,散文評審像是「背對舞台聽歌手」,無法從作品得知作者背景,只能依內容與技巧評斷。散文具有歷時性,應關注作家如何透過作品展現人生變化。評選時更希望挑選未來仍會持續書寫的作者,而非僅關注當下的得獎作品。得獎與否無法衡量個人的文學意志與藝術表達方式。希望參賽者以個人獨特美感展現群體共通性,持續創作。真誠感與真實感不一定相等,散文不必完全基於現實,但應忠於作者自身的表達。
主持人沈信宏總結,文學獎得主可能面臨因得獎帶來的困擾,不應只追求得獎。若僅以單篇作品呈現個人複雜經歷,可能削弱真誠感。建議寫作者朝向完整書籍規劃,以更完整的方式呈現作品。
如何在國中生的作品中看出他們的自我意識?評審們是如何判斷的?
主持人接續引導談論「12-15歲組」,參賽者個性尚未明確,可能受學校作文影響,作品分為「結構完整」與「具個性」兩類。如何在國中生的作品中看出自我意識?
評審謝凱特認為,自我意識應該在12-15歲逐漸成形,能透過作品反映出個人內心的秘密與想法。而他的評審標準,則著重於作文到創作的轉變、真誠度、細節呈現。印象深刻的幾篇作品,如〈掐與被掐〉、〈手心痣〉、〈咬指甲〉展現個人情感經驗,而非刻意迎合讀者期待。
國中生的自我意識與時代背景相關,評審林達陽表示,現今作品仍偏向過去世代的書寫方式。作品如〈掐與被掐〉探討權力關係,較具突破性,顯示當今文學獎評審對敏感題材的接受度提升。〈手心痣〉、〈蚵仔礁〉則以個人經驗呈現問題意識,展現獨特視角與表達能力。
主持人沈信宏總結,作品應該真誠地書寫自身情感與觀察,才能讓讀者感受到真實性。
地方書寫與親情書寫的常見問題與避免方式
評審謝凱特認為,參賽者容易落入「迎合評審」或「猜測讀者反應」的陷阱,導致作品不真誠。過去親情書寫多帶有「安全的降落」,即使家庭矛盾嚴重,仍以和平收束,真實感不足。他建議應避免教條式結尾,思考結局的合理性,關注書寫的透明度與內在邏輯。
評審林達陽接續表示,地方書寫與親情書寫常見缺乏個人特色,容易產生類似題材,如「阿公阿嬤過世」。他建議應著重個人體驗與獨特視角,例如如何描寫某個地方或人的細節,使其具有辨識度。
沈信宏總結,任何生活經驗都可成為創作題材,關鍵在於如何寫出個性與差異性。
高中組寫作的挑戰與建議
謝凱特認為,高中組寫作技巧純熟,但常見「技術掩蓋內容」的問題,導致文章過於炫技而失去真誠感。他建議嘗試不同文類(小說、新詩、報導文學),避免受制於既定寫作框架。此外,這組多為「emo」風格作品,強調情緒附著在外在事物(如眼淚、耳朵進水等),成功表達內在真實情緒。
林達陽補充,「知道怎麼寫」與「寫自己想寫的」不同,寫作不應只是為了迎合評審,而應是表達自身想法的過程。以〈進水〉、〈你說海浪像我牛仔褲上的破洞〉為例,成功透過隱喻展現內心情感,無需明確敘述但仍具感染力。
寫作作為主題:如何脫穎而出?
近年來,寫作作為探索自我與世界的一種方式,受到許多年輕創作者的青睞。在文學獎評選過程中,如何以寫作為主題來展現深度與真誠,也成為評審關注的焦點。
主持人沈信宏指出,當寫作本身成為創作主題時,讀者往往會對於作者的觀點抱持質疑,尤其是年輕作者如何能夠提出足夠有說服力的觀點。然而,本屆有兩篇以寫作為核心的作品成功脫穎而出,證明了即便是年輕創作者,也能透過細膩的觀察與真摯的表達,獲得評審與讀者的共鳴。
評審謝凱特認為,16-18歲組與19-30歲組的獲獎作品皆涉及寫作本身,這顯示出年輕寫作者對於創作與自我表達的深刻思考。其中,19-30歲組首獎作品《無狀態》令人動容,因為作者清楚地意識到寫作即是一種表演的過程,並勇敢地揭示這層真相。
散文的真誠感與技藝的平衡
在散文創作中,真誠感往往被視為第一要素。然而,如何在展現寫作技巧的同時保持真誠,避免讓技巧喧賓奪主?謝凱特表示,參加文學獎的作品需要考量藝術性,這意味著寫作是一種選擇的歷程。創作者必須捨棄某些未經處理的生命經驗,以達到更具感染力的效果。他引用周作人的話:「有人種花拿來消遣,有人種花拿來賣錢,而有些人則將種花當作生活。」這正如寫作一樣,參加文學獎的動機或許各異,但最終,寫作是否能夠真正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知性與感性的交融:散文中的平衡之道
如何將知性元素與情感融入散文創作,是許多寫作者面臨的挑戰。評審林達陽推薦黃信恩的作品,認為其能夠在知識與情感之間取得極佳的平衡。例如,高雄青年文學獎的作品《Mrdax tasing》透過攀登牡丹岩的經歷,展現人生的思索,即便對於龐大資訊量較無興趣的讀者,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情感與意境。
謝凱特則建議讀者可以參考黃瀚嶢的《沒口之河》、吳明益的《迷蝶誌》,甚至是房慧真的訪談作品《草莓與灰燼》,這些作品在知識性與個人情感的鋪陳上展現了不同的層次與光譜。
散文的「散」與「形」:如何找到平衡?
散文的特性在於自由與靈活,但是否意味著可以毫無結構地書寫?主持人沈信宏表示,一些成功的散文作品能夠做到節奏自由但不失靈性,例如本屆的獲獎作品《無狀態》和《第二人稱》皆採用了跳躍式的敘述方式,甚至分章,展現獨特的書寫風格。
謝凱特認為,散文的「散」應該是在形式上散,精神上卻不散。他以《第二人稱》為例,形容這篇作品就像在閱讀某人的社群動態,一頁頁地滑動,但整體的情感與核心思想卻十分凝聚,成功展現了現代年輕世代如何組織記憶與生活。
林達陽補充道,本屆19-30歲組的作品大多掌握了「形散神不散」的原則。這些作品不僅展現個性,還傳達出深刻的時代感,例如《無狀態》描寫的不只是當兵經歷,而是回家後的情感複雜性;《浮島》則隱約透露出自卑與渴望被回應的情感,儘管文本結構零碎,卻仍能強烈傳達出創作者的內在感受。
印象深刻的未得獎作品
除了獲獎作品之外,評審們也提到了幾篇令人印象深刻但未獲獎的作品。例如,《基督是一種按摩》以按摩隱喻信仰,探討母親如何藉由信仰度過生活的艱辛,雖然象徵手法巧妙,但因敘述過於零散而影響了表達力度。
而作品《喬》則描述了一名女性在辭職後與想像中的朋友展開旅行,表現出職涯迷惘與對自由的渴望。這類作品以小說筆法書寫散文,使讀者在閱讀時能夠感受到流暢與愉悅。
文學獎的意義:創作技巧、真實性與評審機制的探討
從本屆文學獎評選過程中可以看出,當代年輕創作者在寫作技巧與真誠表達之間尋找平衡,並試圖在「散」與「形」之間突破傳統框架。無論是以知性與情感交融的方式書寫,或是在技藝與自由間尋求平衡,這些作品都展現了年輕世代對於文學創作的深刻思考與勇敢探索。接下來叫到提問環節,著重於文學獎的意義:創作技巧、真實性與評審機制的探討。
文學獎的舉辦,是否只是創作技巧的競技場?特別是散文,為何需要將真實生活展現給陌生人?這些問題在文學界中屢被討論,而作家謝凱特與林達陽也從不同角度給出了見解。
謝凱特認為,文學獎並非單純依賴技巧取勝的比賽,技巧只是幫助表達內容的輔助手段,真正重要的是作品本身的表達與感染力。林達陽則補充,創作技巧在文學獎中固然重要,但它並沒有一個固定的評分比例,而是綜合結果的一部分。有些散文即便不直接書寫自身經歷,也能夠透過技法與結構吸引讀者。然而,真實性往往會讓作品更具吸引力,因為人們天生喜愛故事與情節。當作品承載著事實與情感,便能更有力地打動讀者。此外,林達陽也提到,許多作家會選擇使用筆名來發表不同類型的作品,文學獎只是眾多發表管道之一,且具有匿名初審的機制,為作品提供相對公平的競爭環境。
有觀眾提問,評審是否有資格評論他人的生命?文學獎評審是否有資格評判他人的生命經歷?這是每年文學獎都會引發的討論。
謝凱特以朱自清的〈背影〉為例,指出詮釋作品的多樣性——傳統教育強調其父愛的象徵,但實際上,朱自清與父親的關係並不融洽,作品裡或許蘊含更多複雜的情感。因此,評審的角色並非對個人生命經驗進行裁決,而是選擇能夠反映時代意義的作品,挖掘未曾被聽見的聲音。他也分享了自身的經歷,在《我媽媽做小姐的時陣是文藝少女》未入選金典獎後,曾一度對文學獎心灰意冷。然而,她後來意識到,若過於在意得獎,便會偏離自身創作的初心。
林達陽則認為,評審們自知無法真正「評審」他人的生命,但在既有的機制下,三至五人的合議制仍是相對公平的方式。文學獎的運作機制導致評審必須比較作品,甚至指出某些作品的缺陷,這或許讓參賽者感到不公平,但並不代表未獲獎的作品就沒有價值。
現場有觀眾提出「虛構散文的討論」,對於虛構散文,林達陽個人不特別偏好,但他認為,這並不意味著虛構散文違反倫理或不符合散文的範疇。相較於真實與虛構,他更在意的是作品的真誠性。謝凱特則指出,散文的本質在於作者如何透過文字處理人生經驗,因此所謂「虛構」與否,或許並非重點。例如,若某人認為自己是非二元性別,那麼書寫這樣的生命經驗算是虛構嗎?關鍵在於創作者是否真誠地表達自己的內心,而非單純拘泥於真實與虛構的界線。
散文貴在真誠
文學獎是一個競技場,但評審的選擇並不等同於絕對的價值判斷。真正重要的是,創作者是否能夠誠實面對自身的生命經驗,並持續創作下去。文學獎的燈光或許短暫,但離開這個場域後,仍能堅持寫作,才是最重要的事。(※閱讀更多作品和評審紀錄:https://kslawarddata.blogspot.com/)